“临渊——!!!”
香暗荼那声凄厉崩溃的哭喊,如同淬毒的尖锥,狠狠刺穿了卧房内凝滞的空气,也刺穿了藏海强行维持的冰冷表象。这个名字,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刻骨的怨恨,从记忆的深渊最黑暗处咆哮着冲撞而出!
藏海靠在软枕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闭着的眼睛下,眼睫在苍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剧烈地颤动着。胸腔里那颗刚刚从剧毒中挣扎出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和眩晕。
临渊。
真的是他。
那个本该一同埋葬在家族废墟里的弟弟。那个在模糊记忆里,比他小几岁,总爱跟在他身后、眼神怯生生的孩子。那个……他以为早已和自己一样,化作了复仇路上第一捧灰烬的……至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冰冷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虚弱的身体里奔涌!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们明明流着相同的血,承受着相同的灭门之痛!为什么临渊要躲在暗处,用这种近乎戏耍的方式,看着他挣扎、布局、一步步走向复仇的深渊?为什么还要亲手递上毒药,让他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是怨恨他当年没能保护好所有人?还是……临渊已经被仇恨彻底扭曲,连他这个唯一的血亲也要一并拖入地狱,成为祭奠亡魂的最后一滴血?!
香暗荼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崩溃而剧烈地抽搐着,泣不成声。那声嘶力竭的哭喊耗尽了她的力气,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绝望的颤抖。她暴露了“渊”的真名,背叛了那个如同梦魇般掌控她命运的男人。前路等待她的,只有比死亡更恐怖的惩罚。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碎。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香暗荼压抑的哭泣和藏海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久到香暗荼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无声的威压中窒息而死,藏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砺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平静。
“他……还说了什么?”
香暗荼的哭泣猛地一窒!她颤抖着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床榻上那个闭着眼的男人。他看起来那么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那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的冰冷力量,却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寒意。她不敢再有任何隐瞒,也无力再隐瞒。
“……他……他只通过指令……或……或信物……”香暗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从不……亲自现身……他……他恨你……”她鼓起最后一丝勇气,说出那个让她日夜恐惧的核心,“他说……要你……尝尽被至亲背叛……被命运戏弄的滋味……要你……在痛苦和绝望中……看着他……毁掉你……毁掉你珍视的一切……最后……再亲手……结束你……”她的话语破碎不堪,却清晰地勾勒出临渊那扭曲的、充满恶毒的复仇蓝图。
毁掉珍视的一切……最后亲手结束……
藏海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剧烈地转动。指节因为用力握紧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隐现。香暗荼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彻底打开了临渊那充满怨恨和毁灭欲的内心世界。原来,在临渊眼中,他这十几年的隐忍、筹谋、步步为营的复仇,都只是一场供其欣赏的、充满讽刺的戏剧。临渊要的不是他简单的死亡,而是要他经历最深的背叛(来自香暗荼),承受最痛苦的折磨(毒发濒死),然后在失去一切(钱昭?或者其他可能被临渊视为他在意的东西)后,再由他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亲手送他上路!
好狠!
好毒!
好一个……他的亲弟弟!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冰棱,在藏海的心底迅速凝聚、蔓延!这恨意,不再仅仅是对当年灭门仇敌的恨,更是对这个流淌着相同血脉、却怀着比他更深沉恶毒的恨意的弟弟的恨!这恨意,甚至比昨夜毒发时的痛苦更加清晰、更加蚀骨!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从藏海紧抿的唇间溢出。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疯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深渊,所有的疲惫和虚弱都被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暗所取代!他看向伏在地上的香暗荼,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同病相怜的冰冷怜悯?
“他想要我死?”藏海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低沉、更冰冷,像磨砂的玄铁,“想要看着我失去一切,在绝望中被他亲手了结?”
香暗荼在他那冰渊般的目光注视下,身体抖得像筛糠,只能惊恐地点着头。
藏海的目光越过她颤抖的头顶,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隐藏在暗处、满怀恶毒快意的弟弟。他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
“好。”他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我就……如他所愿。”
香暗荼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藏海!如他所愿?先生……要做什么?
藏海的目光重新落回香暗荼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剖开。“听着,”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你,把昨夜发生的一切——我毒发、濒死、吐血、昏迷……所有细节,原原本本,用你最快的速度,传递给他。”
香暗荼彻底懵了!传递……给临渊?先生……这是要……引蛇出洞?还是……自寻死路?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告诉他,”藏海的声音冰冷如铁,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香暗荼脆弱的神经上,“我伤及心脉,元气尽毁,命悬一线。若无续命灵药,活不过三日。”他停顿了一下,那冰渊般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近乎残忍的光芒,“告诉他……他的好哥哥……快死了。死在……他精心设计的毒药下。问他……可还满意?”
最后一句,带着浓浓的讽刺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香暗荼的心跳几乎停止!先生……这是要用自己的“死讯”作为诱饵!用他此刻真实的、命悬一线的状态,去钓那条隐藏在暗处、渴望着他痛苦死亡的毒蛇!这太疯狂了!万一临渊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或者……或者直接派杀手来补刀呢?!
“先生……太危险了!他……他可能……”香暗荼颤抖着,试图劝阻。
“危险?”藏海轻轻打断她,唇角的弧度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嘲弄,“从我知道他还活着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就已经是死局了。”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无比,死死锁住香暗荼惊恐的眼睛,“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用你……传递‘渊’字指令的方式。现在就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他要用自己的“死亡”,将那个躲在暗处窥视、享受着复仇快感的弟弟,逼到台前!他要看看,当得知猎物即将咽气,那个猎人,是否会忍不住亲自现身,来欣赏最后的绝望?
香暗荼看着藏海眼中那冰冷的疯狂和决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明白了,这个男人,已经将他自己,也当成了这复仇棋局上最后一枚、也是最致命的一枚棋子!
她颤抖着,在藏海那冰渊般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恐惧依旧盘踞心头,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是……先生。”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
藏海不再看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出去。”
香暗荼如蒙大赦,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膝盖的剧痛和手腕的伤让她踉跄了一下。她不敢再看床榻上的男人,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几乎是逃离般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冰冷杀机的卧房。
钱昭一直守在门口,像一尊充满恨意的小小门神。看到香暗荼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地出来,他冰冷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毫不掩饰的杀意。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侧身让她通过,目光却像刀子一样追随着她踉跄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回廊尽头。
钱昭推门进去,看到先生闭目靠在枕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疲惫,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他心疼又愤怒,快步走到床边:“先生!您怎么样?那个女人她……”
“小昭,”藏海没有睁眼,声音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守好这里。从现在起,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平静,“对外……就说我……毒入心脉,药石罔效……不行了。”
钱昭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先生?!您说什么?!不行?!这怎么……”他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照我说的做。”藏海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冰渊般的眸子看向钱昭,里面翻涌着少年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冰冷的恨意,有决绝的疯狂,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眼前这个忠诚少年的歉疚。“这是……引他出来的……唯一机会。”
钱昭看着先生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光芒,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了。先生要用自己作饵!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担忧而剧烈颤抖着,眼圈再次泛红。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对那个叫“临渊”的毒蛇更深的恨意!
“是!先生!”钱昭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小昭守着您!谁也不让进!”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攥紧了小拳头,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守护之火。
藏海看着少年眼中纯粹的忠诚和担忧,冰封的心底似乎被触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疲惫地闭上眼,不再言语。
房间里,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
一场以命为注、以血亲为饵的赌局,悄然拉开了帷幕。深渊的猎人,是否会如他所愿,踏入这最后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