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火焰中。
钱丽君最后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夏天。
高三那年，钱丽君出落得更加好看了。
原本就细白的皮肤被春日的阳光染上淡粉，身材窈窕，穿着校服也难掩眉眼的灵气。
走在职校的走廊上，总有男生偷偷望她几眼。
她不明白这些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低头走得更快些，长发顺着肩膀落下来，像给自己加了一层保护壳。
孙强就出现在那个时候。
他喜欢穿一件红色无袖秋衣。
他打篮球时嘴角那点坏笑带着点不羁。
孙强不常上课，常翘课抽烟，但他总能在她难堪时出现。
她被同班男生取笑衣服土气，他就冷着脸上去一脚踹翻人家的凳子。
“你再说一次试试？”
孙强会在她放学的路口等她，给她带糖炒栗子，或者一罐冰镇汽水。
那年古惑仔的电影正流行，他学着带她去唱K、骑摩托、吃路边摊。
孙强很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
这天班主任催缴学费。
放学后，她站在校门口公用电话亭前，手指冰冷，拨出家里的座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粗哑和不耐烦：
“喂？”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口：“爸，是我……学校要交学费了，班主任说已经拖了两个星期了，我——”
“学费学费学费！你张口就要钱，你弟弟不读书了是不是？！”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隔着听筒都让她耳膜一震。
“爸，我也不想开口，可是——”
“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嫁人也还要钱？我们又不是印钞的！？”
她紧紧攥着话筒，指甲刺进掌心。
“丽君啊，”电话那头突然换了语气，，“你就别上了，回来干点活吧。”
啪——
她眼前一阵发晕。指尖冰凉，浑身都像泡在冷水里。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伞影出现在她眼前。
孙强站在雨中皱着眉看她：“你怎么又站这儿傻等？”
“没伞。”她说，声音哑哑的。
“那你不早说？”
他凶巴巴地把她拉进怀里，伞往她那边偏了大半。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泪早已在眼眶打转。
他愣了一下：“怎么了？”
她咬着牙，憋着，不想哭。
“我爸不肯给我学费，说我是累赘。”
孙强脸色一沉，眼里迅速冒起火气：“你不是！他们才是有病！”
她低着头不说话。像个霜打的茄子。
冷风从脚底灌进骨头里。
孙强一路撑伞把她护送到自己学校附近的小套房，这是他父亲为了让他专心读书租的。
就他一个人住。
屋里还有点乱，沙发上丢着他没叠的外套，茶几上放着两盒没吃完的外卖。
“鞋子脱了，衣服换掉。”他低声说，“你这全身湿了要感冒，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她迟疑了两秒，他递给她一件干净的T恤。
“放心穿，没别人穿过，母胎T。”
她噗地一声笑出来。
她接过衣服，关上浴室门。
热水打在皮肤上，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冷透了。她终于低声哭了出来。
她洗完出来，穿着那件T恤，长到膝盖。
他坐在沙发上调试电视，一抬头就怔住了。
她眼睛红红的，头发还湿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动物。
“你哭了？”他站起来，伸手摸她的脸。
孙强站在她身边，递给她吹风机。
“没有。”她别开头。
孙强沉默几秒，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直接塞进她书包里。
“里面是两千块，够不够？不够我再想办法。”
她猛地抬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我爸给我的生活费。没事，我回头再问他要。”他说得很平静。
她怔住。
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所有苦涩都在这一刻，被他这句话轻轻拂开。
“孙强，”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算我借你的”
“你听好了。”他忽然收起笑容，
“你只要还想读书，我就陪你读下去。你缺什么，就告诉我，我来补。”
她眼泪再也绷不住。
哭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尊严，
哭生活给她的每一次打击，
更哭一个男孩用微薄的力气，试图撑起她的人生。
月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斜斜地落在屋内，朦朦胧胧的带进来一阵凉爽的风。
他小心翼翼地吻搂住她的。他的掌心火热。
他们情愫已明，彼此拥抱，在深夜的沉默里靠得越来越近。
现在就是那个青春悸动、情感和身体都失控地靠近的夜晚。
两人都没说话，却又谁也没想走开。
“丽君，”他低声叫她，像试探，又像请求。
她嗯了一声，没睁眼。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覆在她手背上。
她没抽回去，反而轻轻翻了个手掌，让他握住。
这一小动作，把他心底最后一点理智轻轻推开了。
“你知不知道……”他嗓子哑了，“我从你第一次考进年级前十，就开始喜欢你了。”
她没有动，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你那个时候不敢跟我说话。”
“我怕。”他说得坦率，“你那么拼命，我不敢打扰你。”
“现在就敢了？”
他红着脸，夜色遮住了面庞，低头看着她的侧脸，“你怕了。”
她终于睁开眼，眼里像藏着星星：“那你怕我后悔吗？”
他一怔：“怕。”
她却忽然坐起来，靠近他，眼神亮得像火。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住。
孙强低头吻住了她，带着青涩的颤抖，却无比坚定。
她轻轻回应他，唇齿间带着泡面汤的咸味和少年心动的热烈。
他抱她的动作笨拙，像是不知道该先碰哪儿，又怕碰错地方。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伸手搂住他脖子。
他一瞬间停住了：“丽君，我们……是不是太快了？”
她垂下眼睫，脸颊泛红，却没有退缩。
“如果今天是高考，我一定选你。”
她低声说，“哪怕错。”
那句话像火焰。
孙强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沙发上。
那张旧沙发太小，两人翻来覆去地磕碰，忍不住轻笑出来，又急急地亲吻。
他手指颤抖地解开她的纽扣，又停下来问她：“我是不是太冒犯了？你要是不愿意……”
“别问了。”她红着脸捂住他嘴，“我愿意。”
少年拙劣又深情，动作笨，却无比温柔。
他一边怕她冷，又怕压着她。她眼里含着水，紧紧拉住他的手，轻声说：“没关系，真的。”
夜越深，他们像两株紧紧缠绕的藤蔓，终于，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夜晚，把彼此的名字刻进了身体。
风又起了，吹动窗帘轻飘飘地舞起来。
事后她靠在他怀里，整个人像脱了力。
他紧紧抱着她，低头吻她额头，像是怕她会消失。
“丽君……”
“嗯？”
“我……真的很爱你。”
她睁着眼睛，眼尾还有未退的红。
“我知道。”
“你会不会后悔？”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把手贴上他心口。
他心跳得那么快、那么真切。
“只要你不走，我就不后悔。”她低声说。
窗外的风轻轻拍打着窗户，路灯沉入深夜的静谧里，连窗帘都显得温柔。
第二天清晨，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钱丽君醒来时，头发已经干了，披散在肩上，身上盖着一条浅灰色的毛毯。
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光线柔和不刺眼。
环顾四周，孙强不知去了哪儿。
她轻轻坐起来，腰还有点酸。
刚想站起来，就听见厨房传来细微的碰撞声。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只见孙强穿着条围裙，正笨手笨脚地把方便面捞进碗里，煎蛋已经焦边，一边的香肠还在锅里翻滚。
“你在干嘛？”她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
孙强吓了一跳，差点把汤洒出来：“我……我怕你醒了饿。”
她看着他慌乱地抓锅柄、关火，嘴角不自觉扬起。
“煮方便面还围个围裙，你挺讲究的嘛”
孙强转过身递碗给她，嘴硬：“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她接过碗，低头吸了一口，汤是咸的，蛋是糊的，面却意外地软糯刚好。
“挺好吃。”她轻声说。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条伸到他面前：“喂——”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看着她。
“张嘴啊，”她撑着下巴，笑得有点坏，“孙强同学，我喂你。”
孙强低头咬住筷子那一瞬，耳根红得像烧起来。
“我这是对你表示肯定。”她半真半假地说，“你的表现让我对未来多了一点点信心。”
“什么未来？”
“我们两个的啊。”
孙强一下呛住了，咳得脸都红了。
以前的她，永远都冷静、克制、独立得像一座山。而现在在一口一口喂他吃泡面。
他有点受宠若惊，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坐回沙发上，手指绕着杯子边沿打圈：“那是因为……我以前太怕了。”
“怕什么？”
“怕依赖，怕失望。怕我一旦习惯了，就再也回不去。”
孙强看着她，心口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
“那现在呢？”他低声问。
“现在……”她望向他，眼里有一瞬间的水光，“我想试试看。”
孙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一手圈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肩窝里，声音闷闷的：
“我想试着相信你，不管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怔了一瞬，然后手慢慢抬起来，回抱住她。
“你不会后悔的。”他低声说，“我保证。”
两个人就那么抱着，坐在小小的沙发上，吹风机还在地板上，泡面汤已经冷掉，外头的风卷着夜色轻轻响着。
她靠着他，闭上眼，心里很静。
是的，她不想再逃了。
即使未来还很难，即使贫穷、家庭、高考的压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此刻，她愿意信孙强一回。
而孙强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