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产住院那几天,钱丽君总是醒得很早。
窗外是工业区早班车的汽笛声,楼道里传来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的轮子声,像命运的车轮,缓缓碾过她荒芜的青春。
她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同事来看她,送了点水果,叹气说:“丽君,你不能再这么熬了。你不是机器。”
她笑笑,没吭声。
回到出租屋的那天,孙强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身边堆着外卖盒和烟头。他看她拖着病弱的身子进门,连头也没抬。
但那天晚上,她趁孙强睡着,拿出一张破旧的本子,把这些年的账一笔笔写了下来。
欠了谁的钱,他借了多少网贷,她的工资都流到哪去了。
她终于直面了那个她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她不欠孙强任何东西。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街道妇联咨询,工作人员看着她一身病容和瘦削的肩膀,语气变得柔和起来:“你要是决定离婚,我们可以帮你申请法律援助。”
她点头:“我要离。”
她开始白天去工厂,晚上做手工活接单,每一分钱都攒下来。
她不再告诉孙强工资的事,学会把钱藏在水壶底、旧鞋盒里。
她甚至悄悄去办了身份证补办手续——之前户口本被孙强藏了,她现在什么都要重头开始。
她还联系了一个远房表姐,在城郊开早点铺,说愿意让她去帮忙,包吃包住。
一切悄悄铺开,就像她压抑了多年的呼吸,终于找到一丝缝隙。
她记得那天是阴历七月半,整条街巷都是烧纸钱的青烟。她提着包,站在出租屋门口。
孙强在屋里喝醉了,瘫倒在沙发上,电视还亮着,照着他那张毫无警觉的脸。
她没哭,也没留字条。
她就那样轻轻地,像十几年前那个初夏的黄昏一样,提着书包回家的样子,离开了。
这次,是为自己。
她没有回头。
两年后,她在电子厂里站稳了脚,还自己考了成人大专学历,学会了用电脑、做账、记工时。
她瘦了,也硬气了,眉眼里那股犹疑全没了。
她还没准备好回头看,但她知道,她在悄悄攒力气。
她偶尔也会想起从前,想起那个冬天里她和孙强在公交车上靠着睡着,她冻得手指通红,他却用自己的口罩给她捂手。
那时候的爱情,是不懂事却热烈的,是在最穷的时候还能给彼此一个拥抱的甜。
可人不能活在回忆里。
只是命运没给她太多时间。
厂区突发大火的那个夜晚,她刚换完晚班,回去给表姐买夜宵。
回头望见滚滚黑烟吞噬着老厂房,她的心里猛地一沉。
有人在喊,有人在哭。
她冲进去的时候没人拦她。
后来,有人说看到她背着两个女孩出来,最后一次冲进去,是因为有个新来的18岁的姑娘被困在角落。
火舌把厂房整个吞噬,天亮后,消防员在废墟里找到她的工作牌。
她没能活着见证那个她亲手点燃的希望。
直到那一夜——
厂区突然起火。
她刚下晚班,出去给表姐买夜宵。回头看见整座旧厂房吞噬在黑烟火舌中。
有人喊,有人哭,她第一反应是冲进去。
有人看到她背出两个女孩。最后一次冲进去,是为了救一个刚进厂不到一周的小姑娘。
火光照红了半边天。天亮时,废墟里找到她的工作牌,还有一只烧焦却死死护住的小背包。
她没能活着见证那个她亲手点燃的希望。
身处那样命运的泥沼中,要怎么才能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