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校门口的煎饼摊前栽倒的。
早晨的风裹着油香钻进鼻腔,我盯着铁板上滋滋作响的鸡蛋,眼前突然泛起眩晕,一片黑雾在前面升腾。
书包带从肩头滑落,膝盖磕在台阶上的疼还没漫开,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托住了腰。
"同学?同学你醒醒!"
孙强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太熟悉他的声音和气味,我想使劲推开他,可手臂软得像根泡软的芦苇。
他身上的运动服带着汗味和青草香,是我最熟悉的刺鼻气息——高二分班后,他总在课间操时故意撞我的课桌,永远带着挑衅的笑。
"我送你去校医室。"他半蹲着要把我背起来,我死死抠住煎饼摊的铁架子:"不用你......"
"你脸色白得像张纸!"他突然提高音量,引来几个买早餐的同学围观。
我咬着唇不说话,直到胃里翻涌的酸水涌到喉咙,才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校医室的消毒水味好浓。
孙强把我放在病床上时,他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我的鼻子上。"我去叫医生!"
他转身跑出去,我太阳穴发涨。
校医举着血压计的手在抖:"血压80/50,低血糖严重,得赶紧输葡萄糖。"
孙强立刻扒着门框喊:"护士!盐水!"他的声音带着点破音,完全不像平时在教室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想坐起来,却被孙强按住肩膀:"别动。"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似乎是从火上拿下来的铁。"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他突然问,语气里没了平时的戏谑。
我别过脸去。我每天只敢挑最便宜的菜,把饭卡余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孙强这种家境优渥的人,怎么会懂饿肚子的滋味?
"张医生,麻烦快点。"
孙强弯腰替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腹擦过我冰凉的耳垂时,我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
他手忙脚乱地收回手,耳尖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原来这个总欺负我的人,也会手足无措。
"丽君?"
熟悉的声音让我猛地睁眼。林煜城站在病房门口,西装搭在手臂上,领带松了半寸。
他身后跟着个穿职业装的女士,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
林煜城接过我的诊断书时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贫血多久了?"
"半年......"我声音发虚。上周体检报告出来时,校医特意找我谈过话,可我实在没钱买营养品。
"先输液。"林煜城对廖秘书说,又转头看向我,"
你在这儿等着,我处理完工作就来。"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廖秘书,麻烦你陪她。"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喉咙突然发紧。
孙强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双手交握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突然说,"那天在教室我把你的作业本扔地上,其实是因为......"
"不用解释。"我打断他。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我不喜欢欠人情。
孙强闭了嘴。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我听见他翻手机的动静,接着是微信提示音。过了会儿,他突然说:"你上周在便利店打工吧?我看见你了。"
我没应声。
便利店的夜班很熬人,凌晨两点关店时,我总揣着冷掉的茶叶蛋当夜宵。
"我爸公司招兼职。"
他突然说,"时薪比便利店高,周末也能做。"
我侧过脸看他。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完全不像平时总板着脸的样子。"为什么帮我?"
"因为......"他抓了抓头发,"因为你上次帮我捡了篮球。"
我想起两周前的体育课,他的篮球滚进了花坛,我蹲在荆棘丛里帮他捡,手被刺划了道血痕。
他当时站在一边搓手,说了句"谢谢"就跑开了。
"不用。"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我不需要。"
孙强没再说话。
他低头玩手机时,我看见屏幕上是张合影——他和几个男生在KTV包厢,其中一个女生的脸被马赛克了。
那是上个月传闻里和他暧昧的学妹,原来真的存在。
廖秘书推门进来时,孙强正对着窗外的麻雀发呆。"
林总让我送营养剂来。"她把箱子放在床头柜上,"还有这个月的餐补,已经打到您饭卡里了。"
我打开箱子,里面是进口的复合维生素、铁元,还有盒包装精致的红枣糕。
廖秘书递来张名片:"这是林总的名片,说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
她的指尖掠过我手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不像孙强的手,要么烫得惊人,要么冷得像冰。
孙强突然站起来:"我去买午饭。"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你要是饿了就叫我......"
门"砰"地关上后,廖秘书轻笑一声:"孙少爷其实挺可爱的,就是不太会表达。"
她收拾着桌上的药瓶,"林总说您最近压力大,让张医生给您开点安神的药。"
廖秘书离开后,我望着窗外的天空。太阳光射进来。
孙强的运动服搭在椅背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汗味。
我伸手摸了摸,又迅速缩回来。
病房门被推开。孙强举着两个饭盒站在门口,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我买了粥,不油腻的......"
我接过饭盒时,他的手指在发抖。粥里浮着几颗红枣,甜香混着米香钻进鼻腔。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孙强的校服上。
我低头喝着粥,看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和记忆里那个总爱欺负我的少年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