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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药回到家,纪昭然看到窗台上放着的那盆生长旺盛的小草,眼中带着羡慕。
她在花盆中浇了些水顺势坐下来,盯着那抹昂扬的绿意,仿佛身上的疼痛都消散了。
之后几天,窄小昏暗的出租屋里只有这盆草无声陪伴。
她用药量极大,半瓶止痛药很快便吃完,她只能硬生生忍下来。
她一点点将以前的东西整理好,在笔记本中翻看着五年间录给江凛川的视频,他曾经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支柱。
她习惯性地打开摄像头将想说话录了下来。
而后将五百多条视频全部删掉。
既然她要悄无声息离开,那他永远不要看到这些视频才好。
做完这些,她痛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躺在床上一天天数着日子,等待十年之约临近,也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最后一天,阳光很好,透过单薄的窗帘将纪昭然晃醒。
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您于十年前寄出的信件即将抵达指定站点,请于今日到梧桐路164号门店取走。】
十年前她和江凛川路过一家店,两人分别给十年后的对方寄了一封信。
五年前,纪昭然出国前又给江凛川补寄了一封信,她将所有的真相封存在那封信中。
当时的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治好病回来找他,可没想到病情越来越严重,她要把那封信拿回来。
纪昭然面色极差,险些没能从床上起来,她洗漱一番后,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瘦削的脸,坐回桌前翻出许久不曾动过的化妆品,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看到镜子中的人透出几分气色,她唇角这才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梧桐路164号,是一家书店,她推开门走进去,报了取件码,店员笑着递过信件:“这是您和您爱人十年前寄出的两封信。”
纪昭然看着分别写有两人名字的信封,露出疑惑:“只有两封信吗?”
“是的。”
“五年前我补寄了一封,是延迟送到吗?”
工作人员到系统查了一下,“不好意思系统上并没有追踪到五年前您寄出的信件,有可能是转寄总部时弄丢了,我这边帮您申请售后赔偿,您看可以吗?”
“不用了。”纪昭然松了口气,丢了也好,这样江凛川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她捏着两封信走出书店门口,却正巧撞到江凛川。
她错愕的目光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清冷黑眸。
心跳乱了一拍。
江凛川大步走上门口台阶,看到她手中捏着的两封信,伸手拽出来:“我未婚妻见了这两封信会不舒服。”
纪昭然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冷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将两封信一起撕成碎片。
她猛然瞪大双眸,心脏被猛地揪起,几乎控制不住地要扑过去阻止他,可她脚下像是生了根。
纪昭然死死咬着唇,压下眼中的泪花,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撕了也好,我来这里就是想销毁这些,省得我男朋友见了觉得晦气。”
江凛川深深看了她一眼,面上染上愠怒,唇角牵起冷硬的笑,将碎纸片扔在她脸上:“那就祝你们天长地久,早日结婚。”
说完,他如往常一样给纪昭然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阳光刺眼,纪昭然努力睁大眼睛,不舍地看着他喊道:“江凛川!”
她的心揪痛,痛感仿佛连接着全身的神经,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剧痛让她额头冷汗直冒。
纪昭然死死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内心里乞求着,最后一面,她想再看一看他的脸。
江凛川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她凄然一笑:“新婚快乐。”
她在心里默念,祝你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江凛川迈步离开。
这样也好。
他奔赴属于他的人生,她也悄无声息地即将走向死亡。
等到江凛川在视线中消失,纪昭然才蹲下身一点点将地上的碎纸片捡起来。
她痛得直不起腰,蹲在地上缓了很久才扶着墙起身,一步步挪进了书店。
她买了一卷胶带,花了一下午时间将两封信重新拼好。
看着江凛川写给她的情书,一字一句都刻进脑中。
她珍惜地将破碎的信贴近心脏处,不再压抑心中酸涩,任由情绪崩塌。
酒吧中。
江凛川坐在vip包厢二楼露台上,手中捏着的酒杯一片冰凉。
他抬眼看着头顶的星空,今晚的星空格外闪耀,他盯着那颗象征永恒的北极星,攥紧拳头,心如刀绞。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纪昭然的脸,他暗骂自己不争气,她都那样贬低自己了,还对她心存期望。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水浸润了他双眸。
纪昭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能赴十年之约,我就原谅你的抛弃。
酒吧门口,纪昭然一步步走近。
她感觉身体里有什么正在被抽离,视线一点点模糊,只能看清不断闪动的霓虹灯。
她小心走着不让自己被障碍物绊倒,如同一个盲人般跌跌撞撞往前走。
50米……
20米……
5米……
纪昭然脚步越来越重,她呼吸艰难,几乎是凭着意志走上台阶。
意识几近模糊,她枯瘦的手指触碰到了门把手。
脸上还未挂上笑容,浑身撕裂般的痛便让她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
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她撑起最后一丝力气不甘地抬起眼皮望向天空。
眼中的北极星逐渐熄灭,她无望的人生终结在这一刻。
二十岁的纪昭然意气风发,在漫天星光下许下十年。
三十岁的纪昭然形销骨立,最终没能拉开那道门。
也没能赴十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