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语气,活像黄云辉欠他们的,白给是应该的。
黄云辉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把自己手里剩下那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嚼得那叫一个香。
咽下去,才瞥了他俩一眼,嗤笑一声:“哟,城里来的大少爷大小姐,还缺我这口吃的?”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往他俩座位底下塞得鼓鼓囊囊的军绿挎包和网兜上扫了扫。
那网兜里,大白面馒头、油纸包的点心、黄澄澄的鸡蛋糕,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包里那鸡蛋糕,看着不比我这肉包子差啊?”
“咋的,舍不得吃自己的,就想白嫖我的?”黄云辉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人都能听见。
“你!”王盈盈脸腾地红了,被戳穿了抠门又贪小便宜的心思,恼羞成怒。
“谁白嫖了!小气吧啦的!一个破包子当宝贝!乡下人就是没见识!”
赵山河也绷不住了,油头粉面的脸上有点挂不住:“怎么说话呢?我们这是发扬风格,照顾同志!你懂不懂团结友爱?”
“团结友爱?”黄云辉“噌”地一下站起来,声音猛地拔高,一下子盖过了车厢里的嘈杂,引得更多人看过来。
“嘿!大家伙儿都听听!”他指着王盈盈和赵山河,嗓门洪亮。
“这两位大城市来的知青同志,自己包里揣着鸡蛋糕大白馒头,舍不得吃!”
“非盯着我这个乡下人手里啃了一半的肉包子,非要我白给他们!不给就骂人!”
“你们说说!有这道理吗?他们这是发扬风格,还是想吃白食啊?”
这话像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
“轰!”周围瞬间就炸了锅。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那声音嗡嗡的,全是指向王盈盈和赵山河的:
“哎哟喂!自己有好吃的还惦记别人的?脸皮真厚!”
“可不嘛!瞧那网兜里,鸡蛋糕油汪汪的,还惦记人家肉包子?”
“城里人咋了?城里人就能白吃白拿啊?什么作风!”
“呸!抠门精!还想占便宜!欺负人家老实人呗!看那姑娘刚哭过好欺负?”
一道道鄙夷、嘲讽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王盈盈和赵山河哪里经历过这场面?
刚才那点优越感瞬间被戳得稀巴烂,脸皮臊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算你狠!”
王盈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狠剜了黄云辉一眼,又恶狠狠地瞪了对面那姑娘一下,猛地扭过头去,对着车窗生闷气。
赵山河也蔫了,悻悻地缩回座位,假装整理自己那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再不敢吭一声。
车厢里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但那些眼神里的鄙夷还没散尽。
黄云辉这才重新坐下,对着对面那姑娘笑了笑,语气温和下来:“别理那俩棒槌。吃你的,凉了就不香了。”
那姑娘这才用力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咬了下去。
肉馅的鲜香在嘴里弥漫开,温暖的感觉一直熨帖到心里。
“谢谢......”她又小声说了一次,这次声音清晰了些,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感激。
她抬起头,勇敢地看向黄云辉,脸颊因为刚才的哭泣和现在的羞涩还泛着红晕。
“我叫林晚秋。”她轻声说,声音像山涧清泉,干净又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
“树林的林,夜晚的晚,秋天的秋。”
林晚秋这名字一出口,黄云辉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年头,名字里带点诗情画意的,尤其是“晚秋”这种透着书卷气的,可不常见。
他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嚯,这名字好,读过不少书吧?”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坏了!
林晚秋原本微红的脸色瞬间褪尽,变得煞白,捧着包子的手都抖了一下,头猛地低了下去,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肩膀又微微缩了起来。
车厢里那点微妙的氛围,似乎也因为这“读书”两个字,瞬间冷了几分。
黄云辉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这年头,“读过书”对某些人来说,那几乎就等于“有罪”!
看她刚才被那俩货挤兑的样子,八成就是家里因为这“知识”遭了难!
“对不住,对不住!”黄云辉赶紧找补,声音压低了些:“我这人嘴快,没别的意思。名字挺好听的,真的!”
他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地自我介绍:“我叫黄云辉,云彩的云,光辉的辉。咱这…也算认识了。”
林晚秋这才稍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车厢里只剩下火车“哐当哐当”的噪音,还有各种混杂的气味。
黄云辉也识趣地闭了嘴,靠着硬邦邦的椅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
赵山河和王盈盈那边也彻底消停了,俩人阴沉着脸,眼神时不时瞟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算计,像两条蛰伏着准备找机会咬人的毒蛇。
火车吭哧吭哧地跑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车厢里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猛地炸开:
“我的钱!我的钱没了!”
“谁偷了我的钱!那是我妈给我缝衣服的钱啊!”
一个扎着羊角辫、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站在过道中间,急得满脸通红,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包底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小姑娘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哭哑了:“就…就刚才还在呢!我就打了个盹儿!哪个天杀的啊!”
“抓贼啊!”
周围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看过来,议论声嗡嗡响起:
“哎哟,钱丢了?这车上扒手可不少!”
“小姑娘家家的,带钱可得小心啊!”
“哭有啥用,赶紧找找!”
小姑娘无助地四处张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那点钱对她来说,可能就是救命钱。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候。
“哼!”
赵山河和王盈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机会来了!
不好好整治整治这个乡巴佬,他们可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嚷嚷什么!”王盈盈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一下子压过了嘈杂。
她双手叉腰,下巴抬得老高,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唰地就钉在了黄云辉身上!
“还能是谁偷的?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呐,就是有些人,刚还假惺惺地给人包子,指不定就是踩好点、装好人呢!”
她手指头毫不客气地指向黄云辉,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煽动性:“大伙儿瞧瞧!刚才就他在这附近晃悠!贼眉鼠眼的!不是他是谁?”
赵山河也跟着站起来,一脸“正气凛然”,帮腔道:“没错!这小子刚才还跟人套近乎,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看他那穷酸样,指不定就是靠偷鸡摸狗过活的!小姑娘的钱肯定是他摸去了!”
“他就是贼,赶紧的,把钱拿出来!”
这脏水泼得又急又狠!
“轰!”车厢里瞬间炸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黄云辉身上。
有怀疑的,有探究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真是他?看着不像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城里来的同志都这么说了......”
“搜他!让他把包打开看看!”
黄云辉肺都要气炸了!
这俩狗东西,真是逮着机会就要咬人!
“放你娘的狗臭屁!”
黄云辉“腾”地站起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那俩颠倒黑白的玩意儿。
“老子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你们俩,包里鼓鼓囊囊的,谁知道是不是贼喊捉贼?有种把你们包打开给大伙儿看看!”
“你说老子偷东西,你有证据吗?没证据就乱咬人,你属狗的啊?”
“你!”王盈盈被噎得脸通红:“我们包里都是正经吃食!你算什么东西,敢搜我们的包?”
赵山河也梗着脖子:“就是!我们根正苗红!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赶紧把赃物交出来!”
“我们俩都看到你偷东西了!你还装蒜呢!呸,小偷!”
两边剑拔弩张,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对方脸上了。
小姑娘还在旁边哭,场面乱成一锅粥。
“都别吵了!”
就在这时,穿着铁路制服、胳膊上别着红袖章的列车员挤了过来,皱着眉头喝道,“吵吵能解决问题?谁看见扒手了?”
王盈盈和赵山河异口同声,手指头死死指着黄云辉。
“就是他!”
“他在火车上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