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列车员审视的目光也落在了黄云辉身上。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
“同…同志......”
一个怯生生、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林晚秋!
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
“这位黄同志是清白的,他一直坐在我旁边,没时间偷东西。”
这话说的,王盈盈顿时阴阳怪气起来:“哎哟,你说没偷就没偷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同伙?”
“你!”林晚秋眼眶都红了,刚想开口,突然注意到远处一个男人的举动。
那男人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工装,帽子压得很低,一只手紧紧揣在怀里。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指着那个男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是他!他刚才就坐在小姑娘旁边那个空位上,小姑娘睡着的时候,他…他手好像动了一下!”
“然后,他就一直往那边车厢挤......”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聚焦在那个已经快挪到车厢连接处的瘦小男人身上!
那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抓住他!”列车员反应极快,一声大喝,拨开人群就冲了过去!
那瘦小男人见势不妙,哪里还敢溜,拔腿就想跑!
“站住!”列车员年轻力壮,几步就追了上去,一把薅住了那男人的后衣领!
“哎哟!”男人被拽得一个趔趄。
“拿出来!”列车员厉声道。
那男人还想挣扎狡辩:“你…你干什么!我…我没拿!”
“没拿?那你怀里揣的什么?鼓鼓囊囊的!”列车员力气大,一把就将男人死死捂在怀里的手掰开!
一个小姑娘风格的旧手绢小包,掉了出来!
“是我的!是我的!”
小姑娘哭喊着扑上去,一把抓起那个手绢包,紧紧捂在胸口。
真相彻底大白!
“谢谢哥哥姐姐!”小姑娘抱着失而复得的手绢包,朝着黄云辉和林晚秋的方向鞠躬。
列车员提着那蔫头耷脑的扒手,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对着黄云辉和林晚秋,尤其是林晚秋,竖起了大拇指:
“好样的!小同志!眼力够尖!觉悟够高!要不是你,这贼就溜了!”他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赞赏。
“还有你,小伙子,立场坚定,没被泼脏水吓倒!都是好知青!值得大家伙儿学习!”
周围看热闹的乘客也跟着嚷嚷开了:
“就是!这俩小同志真不错!”
“抓贼的英雄!”
“可比某些光会耍嘴皮子、冤枉好人的强多了!”
这夸赞和刚才的鄙夷形成了鲜明对比,像一个个无形的耳光,“啪啪”地甩在王盈盈和赵山河脸上。
王盈盈气得脸都歪了,那点刻薄劲儿又冒了上来,酸溜溜地冲着林晚秋就开炮:“哼,瞎猫碰上死耗子!得意什么?”
“一个黑五类子女,抓个贼就以为能翻身了?呸!照样是下贱坯子!”
赵山河也立刻帮腔,试图找回点场子:“就是!指不定跟那贼有啥勾结呢!装什么好人!”
“列车员同志,你可别被她蒙蔽了!要查也得先查她......”
“够了!”
列车员脸色猛地一沉,厉声打断他们,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去:
“你们俩还有完没完?刚才冤枉好人,现在又污蔑抓贼的同志!我看你们是典型的阶级立场不坚定!思想有问题!”
“人家小林同志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揪出真凶,帮助群众挽回损失!这就是觉悟!这就是进步!”
“你们俩呢?除了搬弄是非、搞小团体、欺负出身不好的同志,还会干什么?”
“再敢胡说八道、扰乱车厢秩序,下一站我就联系车站公安,请你们下去好好说道说道!问问你们这思想作风到底合不合格当知青!”
这话分量太重了!
搞不好帽子就扣下来了!
王盈盈和赵山河吓得脸都白了,刚才那点嚣张气焰瞬间被浇灭,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不敢再往外蹦。
周围的乘客也纷纷帮腔,指着他们鼻子骂:
“呸!什么东西!人家抓贼还抓出错了?”
“就是!红口白牙污蔑人!我看你们才像敌人!”
“列车员同志说得对!该查查他俩!看看到底什么成分!这么坏的心眼儿!”
唾沫星子差点把王盈盈和赵山河淹死。
两人臊得恨不能钻到座位底下去,再也不敢吭声,心里把黄云辉和林晚秋恨到了骨子里。
“哼!走着瞧!”王盈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只敢给自己和赵山河听。
赵山河也是阴沉着脸,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这笔账,他记下了!
一场闹剧总算平息。
列车员押着扒手走了,小姑娘千恩万谢地回到自己座位。
车厢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火车“哐当哐当”有节奏的行进声。
气氛却和之前不一样了。
有人小声议论着刚才的事儿,时不时朝黄云辉和林晚秋投来善意的目光。
黄云辉冲林晚秋咧嘴一笑,竖了个大拇指:“行啊,林晚秋同志,眼神儿够利索!”
林晚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微微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呜!哐当哐当!”
火车不知疲倦地奔驰着,窗外的景色从平原渐渐有了起伏,远处的山峦在十一月的冷风里显出灰蒙蒙的轮廓。
田里的庄稼早就收割完毕,只剩下一垄垄光秃秃的茬子,透着点萧瑟。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轻轻地哼唱起来: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昂扬的劲儿。
很快,这歌声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革命时代当尖兵!”
“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声音渐渐汇聚,变得整齐而有力。
歌声在拥挤的车厢里回荡,暂时冲散了旅途的疲惫和离家的愁绪。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这个年代特有的、混合着憧憬与茫然的激情。
王盈盈和赵山河板着脸,嘴唇紧闭,死活不肯张嘴。
黄云辉倒是跟着哼了几句,目光扫过窗外那片陌生的、即将成为他未来扎根的土地,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呜!”
长长的汽笛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穿透了初冬微寒的空气。
“江南农场站!下车的同志请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列车员嘹亮的喊声在车厢里回荡。
“到了!快到了!”
“拿行李!别落下东西!”
车厢里瞬间又忙碌起来,充斥着拿行李、互相招呼的嘈杂声。
黄云辉和林晚秋随着人流,慢慢挪向车厢出口。
“哐当!”
沉重的车门被拉开。
一股带着湿冷泥土气息和淡淡牲畜味道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十一月的江南,没有北方的凛冽,却有一种浸骨的阴冷。
站台是露天的,很简陋,几根刷着白灰的木头柱子支着个棚子顶,上面贴着褪色的标语。
外面已经等了不少人,有穿着褪色军装或干部服、拿着花名册的农场干部,也有赶着牛车、马车来接人的老乡。
更多的,是和他们一样,背着行李、脸上带着新奇与忐忑的年轻知青,从各个车厢涌下来,汇成一片蓝灰色的人流。
“江南农场的新知青!这边集合!点到了名的,跟我走!”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
黄云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正站在不远处一辆沾满泥巴的拖拉机旁。
他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名单,嗓门贼大。
这应该就是来接人的队长了。
“他就是队长?”林晚秋小声问,声音带着点紧张。
“嗯,看着像。”黄云辉点点头,拎着自己那个不起眼的破包,招呼林晚秋:“走,过去吧。”
两人跟着人流往拖拉机那边挪。
王盈盈和赵山河也挤了过来,看着那辆沾满泥浆、冒着黑烟的“东方红”拖拉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就…就坐这玩意儿?”王盈盈捏着鼻子,声音尖得刺耳。
“这什么破车啊?脏死了!一股子油味儿!”
赵山河也是一脸嫌弃,用脚尖踢了踢拖拉机轮子上厚厚的泥巴:“这能坐人吗?跟牲口车似的!我们可是响应号召的知识青年,就这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