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经去世的妻子要和富家少爷结婚了。
她和一个陌生男人从车上下来。
街道上满是她和富家少爷的婚礼横幅。
我花了三年时间完成了妻子的遗愿。
我用大部分的收入在妻子的坟前种满玫瑰,攒够了钱买下结婚时欠下的钻戒。
从医院手里拿到病危通知书时,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我带着妻子的遗物离开海城,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带她看看这个世界。
可是却看到这一幕。
我不知所措,想追过去询问的时候,被一个小男孩拦住。
小男孩兴奋地指着我的脑袋。
“妈,你快看,这个人像不像直播间里那个结婚都买不起钻戒的穷鬼!”
1.
宽大的帽檐下,我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
身边是人来人往的行人,路边的宾利上,有一堆男女从车上走了下来。
两人举止亲密,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天作之合。
如果那个女人,不是和我已经死去三年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话,我也会祝福他们。
我仔细打量着那个女人,她的长相和小动作,甚至眼下那颗红色小痣都毫无差别。
我下意识开口大声喊道。
“老婆!”
两人一起回过头来。
女人表情迷茫,男人警惕地将女人护在身后,皱眉问我。
“你是谁,怎么乱叫别人老婆?”
“好了,我们走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爸妈还在等我们。”
女人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男人才不情不愿地瞪了我一眼,离开了。
街道上人声鼎沸,可我却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我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下意识想要追赶他们,却又被那个小男孩抓住了衣袖。
“魏明旭!”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识看向小男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透过我的帽子,小男孩正在仔细查看着我的脸,听到我的回答,小男孩更加兴奋。
“妈妈,你快看,这个人就是直播间里那个结婚都买不起钻戒的穷鬼! ”
小男孩的妈妈急匆匆赶过来捂住小男孩的嘴,不好意思地抬头看过来。
“对不起,魏明旭先生,孩子太小了说话没什么恶意的。”
“这七年来辛苦您了,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好看的戏。”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怔愣之间,男孩的母亲已经带着男孩离开,边走还边训斥着他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魏明旭先生那是在拍戏,你不许这么没礼貌,知道了吗?”
什么拍戏?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但很快又被路边的一个男人拦住。
他冲上来紧紧攥着我的手,表情激动。
“魏明旭先生,我是你的超级粉丝!”
“这七年来您的直播,我不敢说每个都看了,也可以说是看了有百分之八十!”
“您当时说自己父母很早就因车祸去世,自己无依无靠的时候,真的太真实了,我看得超级代入!”
“还有就是苏白小姐当时得了癌症,不得不抵押结婚戒指去凑手术费,但最后还是生死别离的那段,我都看哭了!”
直播?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感觉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
更何况,因为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我一直没有什么亲人。
所以我只对我的妻子说过,自己无依无靠曾经过得很苦。
那么面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愣了一会,很快不满地打断他的话。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男人没察觉到我的怒火,而是笑着打开了手机上的直播软件。
“您不是已经出戏了吗?这里应该没什么摄像头了吧,我没有打乱你们的拍摄节奏吧?”
我疑惑地接过他手中的手机,却在看清直播间的标题时愣在了原地。
“论穷苦孤儿七年生活研究计划”
视频的封面,是我大汗淋漓,在烈日下搬砖的照片。
作者署名苏听白。
播放量高达三个亿。
2.
我从小没了父母,只和孤儿院的院长还算亲密。
因为从小就没有朋友的原因,我不喜欢交流,一直到工作都是独来独往。
我本以为我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可那天,我的妻子苏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在我封闭自己,不愿意和别人交流的时候,苏白总会带着笑容出现在我身边。
我觉得厌弃的时候,苏白也从来不会生气,而是会给我留出独自相处的空间。
苏白就像是一缕热烈的阳光,照进了我的生活。
二十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想苏白这样的人。
在她热烈的攻势下,我很快就妥协了下来。
我开始和同事们接触,也尝试着开始处理人际关系。
我和苏白的关系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亲密。
只是,看着那样美丽又善良的她,我总是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就像是一个缩壳乌龟,不敢轻易钻出自己守了二十年的壳。
我们一直处于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态度。
我以为我们之间这种微妙的联系很快就会被切断,就像一块偷到了奶酪的老鼠。
可那天,天空夜星点点,我和她并肩走在路上。
苏白突然站定,抓住我的肩膀逼迫我直视她。
“我喜欢你,魏明旭。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不是为了得到你的什么回应。”
“只是,我得了癌症,我不想在死前留下什么遗憾。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可能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但是认识你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出现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苏白的眼眸中闪烁着不甘的泪光,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热烈的笑容。
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紧紧地攥着拳头,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想再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了,是你改变了我,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原来这么美好。”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苏白在我面前愣了很久,我看得出她的目光闪烁着。
最终,她擦掉眼角的泪水,笑着对我说。
“好。”
3.
我和苏白两个人都没有父母,存款也不多。
和她结婚时,我买了一个当初力所能及能买得起最好的钻戒。
我和她的生活虽然过得并不富裕,但却每天都很开心。
我们会远望未来,祈祷明天。
我们相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为了赚钱,我在烈日下搬砖,干最苦最累的活。
稍有不慎,就会满身是尘土和伤口回家。
妻子每次都会心疼地哭泣,说她不希望我这么辛苦。
她劝我放弃她,放弃那渺茫的治愈希望。
可我爱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即使再苦再累,我也绝不会放手。
可命运总是不眷顾我。
四年后,我的妻子病逝了。
她说,她希望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模样。
所以即便是死亡,她也不愿意让我陪在她身边。
苏白自己预约了火葬场,等我赶到时,只有一个冰冷的盒子。
我们曾经提到过,苏白说,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去。
希望我带给她的不是菊花,而是美丽的玫瑰。
妻子给我流下的遗书上写到,她说她希望能够长眠于花海。
我花了整整三年,赚钱赎回了那枚戒指,在妻子的坟墓前种下玫瑰。
也就是在今年,查到了自己癌症晚期。
我没有觉得命运不公,甚至觉得有些开心。
毕竟,我很快就可以去见苏白了。
可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切,都是一场我自以为是的假象。
视频的作者名为苏听白。
我不想承认面前这个事实,但这段视频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苏白,有的只是在进行人性测验的苏听白。
那些我们抵死缠绵的夜晚,苏听白心里想的只有她的测验。
4.
我不受控制地翻阅着那些评论,每一条都在感谢苏听白,感谢她能够创作出这么优秀的作品。
还有人在下面夸赞演员“魏明旭”,说我一切的表演都是那么真实走心,感人肺腑。
苏听白隔绝了一切我能够得知真相的途径,用她的假意温柔绘制了一张大网。
网内,是什么都不知道,傻傻挣扎的我。
网外,是无数观看这场直播的网民,他们肆意对我指指点点,认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一时间,我眼前发黑,胸口闷得厉害。
下一秒,嘴角泛出一道血迹,顺着脸侧流下。
男人被我的状态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抓住我的胳膊。
他终于从自己兴奋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你没事吧!”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那些担忧和不安。
我苦笑一声,“你可以告诉我,苏白,苏听白她在哪里吗?”
“苏老师应该和徐少爷在讨论婚事,就在徐家宅邸。”
婚事?
是的,我想起那时看见苏听白的时候。
我立刻搜索起苏听白的名字。
作为近几年最热门的人,我很容易就搜到了她的事迹。
在苏白死亡后,苏听白回归,就是去和徐家少爷徐恒家族联姻了。
今天,正是他们举行宴会,宣布结婚日期的日子。
我拿最后剩下的钱,买了一套服务员的衣服,混进了宴会厅。
几乎只是第一时间,我就看到了众星捧月般的苏听白。
她是那么的耀眼,和三年前的她几乎是完全不同的模样。
我几乎是冲到她面前,大声喊她的名字。
“苏听白!”
苏听白一愣,等她看清我的脸时,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魏明旭,你怎么会在这?”
我苦笑,“我应该在哪里?在那偏远的城市继续搬砖吗?”
苏听白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从包里掏出一张卡。
“我这几天就打算去找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过来了,这是这几年来给你的补偿。”
气血上涌,愤怒之下,我一把将卡甩在地上。
苏听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有话你一会去说,这里是我和我未婚夫的宴会,你别在这里闹。”
看着苏听白防备的眼神,我苦笑道。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当然是研究对象。”
苏听白脱口而出,随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似乎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我的心口一痛,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染了她精致高跟鞋的一角。
意识开始模糊,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口袋里的癌症诊断书滑落出来,刚好停留在苏听白的鞋边,被鲜血一同染红。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苏听白的尖叫声。
“明旭!不要离开我!”
第二章
5.
医生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癌症已经晚期,能活的日子不长了。
在此期间,绝对不能有什么过大的情绪波动。
而现在,我发现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影。
那本以为相濡以沫的妻子,就连名字都是假的。
当听到苏听白脱口而出说我只是实验对象的时候,我的心便彻底地死了。
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大脑一瞬间充血。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入目就是一片白色的医院天花板。
身边的苏听白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醒来,她立刻关切地凑上前来。
“你身体怎么样?明旭,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叫医生过来!”
我眼神迷茫地看过去,苏听白正一脸担忧的神情。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我和苏白曾经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苏白的身体不好,每天都没法工作,只有我拿着微薄的工资买药。
有一天晚上大暴雨,老板突然紧急派了工作过来。
工作地点在山上,随时可能有山体滑坡的风险。
为了钱,我选择去了。
很不巧的是,就在我即将搬完最后的货时,真的出了意外。
我被压伤了腿,那时的苏白,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明明那时的她还在“生病”,却用尽全力将我背到医院。
即使医生说只需要修养几天就好,苏白却还是红着眼眶,死死地看着医生。
“你再检查检查好不好,我不能接受我丈夫有任何意外。”
那时候的医生,无奈地看着我笑。
“你们感情真好啊。”
我也曾经是这么觉得的。
现在想起那一幕,却只觉得嘲讽。
我下意识想要喊她“苏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早就不是我的苏白了。
最爱我的苏白,我最爱的苏白,早就死在了三年前。
“没必要,不用喊医生。”
我强撑着坐起身来,看向她的眼神冷漠。
苏听白还是第一次见我对她的态度这么僵硬,也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明旭,我不知道你得了这种病......如果你早点来找我,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医生治疗你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我冷笑着看着她。
“苏小姐,我们之间非亲非故,我的病情不需要你来关心。”
“更何况,我对你来说只是个研究对象,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小白鼠,你又何必关心我的死活。”
苏听白急急忙忙打断我的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是的,明旭,那些话只是因为有外人在场!”
“明旭,其实我对你一直也......”
“苏听白。”我厉声打断她,“我希望你清楚,你现在已经是那位大少爷的未婚妻,不要和我这种陌生男人说这种话,我可得罪不起大少爷。”
苏听白拼命地摇头,“你相信我!”
“好啊,那你告诉我,原定七年的研究,为什么在第四年你就离开了呢?只要你给我一个可以信服的解释,我就相信你。”
6.
苏听白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不过没关系,她说不出口,我来替她说。
我拿出手机,翻出我留存的那些资料。
“徐恒,你的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下了婚约。他早在几年前,就遭遇车祸,成了植物人。”
“三年前,你走的时候,正是徐恒醒过来的时候,你从我这边急急忙忙地假死,不就是为了去找徐恒吗。”
“对了,你们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我可听说那是耗费数亿金钱举办的豪华婚礼呢。”
我想要装作洒脱说出我知道的这一切,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淌着。
心脏抽痛着,我知道,那是我对我早在三年前死去的妻子“苏白”的留念。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破碎得几乎说不出话。
“别骗我了,好吗?我的妻子苏白早就因为癌症死在三年前了。”
“我魏明旭,和你苏家大小姐苏听白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感谢你把我送来医院,我会把医药费还给你的。”
说完,我就站起身来想,准备起身离开。
“站住!”苏听白尖锐的声音传来,“这房间的医药费要五千,你哪里还拿得出五千块钱!”
我的脚步僵在半空中。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转过身去,看见苏听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清醒。
我走到她面前,先她一步,从怀中的夹层里拿出一截手链,开口。
“这是你四年前亲手编织的手链。”
我又将手上的戒指和另一枚明显小了一大圈,卡在半截指骨上的戒指拿下来,塞在她的手心。
“我为你买的戒指,这一对有四千块,还有一千我会打工还给你的。”
我顿了顿,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眸子,补充道。
“只是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允许我干体力活了,就算时间久一点,我也会还给你的。”
苏听白紧紧攥着那段戒指,和那条已经明显褪色的戒指,跌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为了和苏听白彻底割裂,我在新城市找起了工作。
苏听白把那些直播视频全部删掉,但因为这场试验之前实在太火,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我找了个相对轻松的便利店工作,为了不被人来人往的客人认出来,我只好带上了口罩。
我只想早点还清她的债,好离开这座城市。
在我心里,我不想和苏听白再有任何的瓜葛。
谁知,苏听白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的豪车上放满了红玫瑰,穿着贵重的婚纱出现在我面前。
见到我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是我们曾经在一起的那个晚上。
苏听白单膝下跪,无名指上是我那天还给她的钻戒。
“娶我好吗?和徐家的婚我已经退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看着那枚熟悉的戒指,没有回答,越过了她继续向前走去。
7.
苏听白这样大张旗鼓的求婚,自然很快就被人发到了网上。
不知情况的网友纷纷觉得感动,觉得我们是日久生情。
我觉得好笑,根本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关了手机准备睡觉。
可第二天我再次来到便利店门口时,又见到了苏听白。
她褪去一身华贵的礼服,和所有的珠宝首饰。
穿上了我曾经给她买的破旧衣裙。
她的发型做成了侧麻花辫,一如我记忆中三年前的模样。
“我回了海城看过了,明旭,那些花很美,是我想象中的模样。”
“明旭,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深爱着我,为了我可以付出一切,是我不懂事践踏了你的爱。”
“现在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们回海城,以后再也不分开。”
苏听白的语气算的上真诚,眼神也是含情脉脉。
但我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直接把她当做了透明人。
无论苏听白用什么手段,我都不理睬。
我很快就赚够了剩下的钱,还给了苏听白,然后用剩余的钱回了海城。
期间,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几乎可以说是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回到海城后,我住进了城郊一间破旧的出租屋。
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灶台,这让我想起曾经和苏白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医生说过,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每天早晨醒来,枕头上都沾着咳出的血丝。
疼痛像潮水一样时起时落,但我已经习惯了。
当初的苏听白演得很认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病情。
只是现在轮到了我自己,我才发现,原来她有那么多破绽和漏洞。
突然有敲门声传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过去开门,发现是苏听白。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像极了记忆中的模样。
但我知道,那都是只能留存在我记忆里的假象。
见我开门,苏听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强撑着笑容拿起手中的豆浆。
“给你带的,你之前最喜欢喝的。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但是至少......至少让我照顾你。”
“不需要。”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苏小姐,我们不熟,请你离开。”
苏听白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最后强硬地将手里的食物塞到我手里。
“如果你今天不想见到我,那我明天再来。”
我用力大声向她喊道。
“我明天也不想见到你!”
可苏听白的脚步只是急促了不少,没有回答。
8.
从那天开始,苏听白每天都来。
有时带食物,有时是药,有时只是站在门外说几句话。
我再也没有开过门,但她坚持不懈。
直到那天,暴雨倾盆。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点滑落的声音。
疼痛让我无法入睡,只能盯着天花板用力地呼吸着,等待着时间流逝。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平时更加急促。
“明旭,暴雨要引发山洪了,这里不安全!求你了,开门好吗,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苏听白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慌,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说的大概都是真的。
我艰难地挪到窗边,看到外面已经积水成河。
苏听白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却固执地不肯离开。
记忆闪回到那个雨夜,那时的苏听白也是这样冒雨来找我。
看到我受伤的双腿时,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看到她冒雨来时,我既心疼,又不可避免地从心里涌上一股温暖。
门被我一寸寸推开,苏听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你终于......”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直接越过她,走向雨中,就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把她当成了透明人。
苏听白上前几步,抓住我的手臂,语气里带着惊慌。
“明旭!你去哪?”
我用尽力气,甩开她的手,声音几乎是怒吼。
“不用你管!”
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滴。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一阵剧痛袭来,我倒在了泥泞的路上。
最后的意识里,是苏听白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温暖的怀抱。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熟悉的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还有趴在床边睡着的苏听白。
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手腕,好像怕我会消失一样。
我轻轻抽回手,她睡得很不安稳,立刻惊醒了。
“明旭,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说着,苏听白用额头贴上我的,片刻后松了口气,“好像退烧了。”
我向后一仰,和苏听白分开一段距离。
我的语气里带着疲惫。
“你到底要干什么?苏听白,你的实验已经结束了,还需要在我身上收集什么数据?”
苏听白的脸色苍白,但还是强撑着对着我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不是的,你误会我了,明旭,我只是......”
“那是什么?”我打断她,语气嘲讽,“难道你要说,你假死抛弃自己的实验对象三年后,突然发现你爱上他了?”
苏听白一噎,说不出话。
9.
我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色,冷笑一声。
“你知道吗?苏听白,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该多好。”
“如果我没有因为你接触到那些美好,那我就会觉得,一直独来独往也不错。”
苏听白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的话大概让她觉得很难过,如果她还是那个苏白,我一定会很心疼。
可是对于我来说,世上已经再无苏白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明旭,求你,至少在最后这段时间,让我陪着你走完......”
“不必了。”我死死地盯着她,突然笑了,“当初你‘癌症晚期’,不也是不想让我见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么?”
“我的人生已经够可笑了,你一定要让我在最后也变成一个笑话吗?”
苏听白颤抖着抓住我的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只是......”
“够了!”我猛地抽回手,“别再说这些无谓的谎言了,我不想听,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没什么力气,可苏听白却像是遭受了天大的打击,跌坐在地上。
她怔愣地看着我,才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
“我把直播的所有收益都转到了你的名下,和徐家我也彻底断开了。”
我冷笑一声,看都没看那些文件一眼。
“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的!”苏听白激动地摇头,“我只是,只是想弥补。”
“弥补?你拿什么弥补?”我冷笑着,“我的青春?我的感情?还是我即将结束的生命?”
苏听白呆住了,泪水不断滚落。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走吧,别让我带着恨意离开这个世界。”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我听到了她起身的声音,和轻轻的关门声。
睁开眼时,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窗外的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
床头柜上放着苏听白留下的文件和一张银行卡,还有那枚褪色的戒指。
我随意地拿起戒指看了看,曾经精心挑选的款式,在现在的我看来,只算的上是无趣。
我起身打开窗户,将手中的戒指随意抛出,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回到床边,我按下呼叫铃。
是时候办理出院手续了,我想。
在最后的日子里,再去看看那些我没能看到的世界。
而那些错误的人和事,大概也会随着这场大雨全部被冲刷干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