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拿到丈夫老年痴呆症确诊书的那天。
他拿着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去订了一个房车。
收到付款短信匆匆赶到4S店的我，只听到他对着电话发誓。
“兰兰，我发誓我一辈子只爱你，这个房车就是你的出狱礼物。”
“哪怕你做过牢，在我心中，你的灵魂像兰花一样高洁。”
“我们要做一对比翼鸟，去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我还订了南极旅行，我要带你去南极看极光。”
我看着他激动潮红的脸，我默默把诊断书撕得粉碎。
比翼鸟？
那就做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比翼鸟吧。
1.
陆明楷诊断书上的几个字，让我差点没站住。
我腿软地扶住医院冰冷的墙壁。
三个月前，陆明楷的眼睛曾出现短暂的失明，我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特意让医生给他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你的丈夫已经出现了阿尔兹海默症早期的症状，他的海马体已经出现了逐渐萎缩的状况，现在只能用药延缓进程，但是最终结果不可逆。”
医生看我的眼光充满同情。
陆明楷是心理学院的教授，温文儒雅，桃李满天下。
他才四十五岁，正是事业的陆金期。
作为心理学院的教授，也是省作家协会会员。
我不敢想象他这样骄傲优秀的人，患上阿尔兹海默症，是怎样的景象。
坐在医院的花坛上，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不知道坐了多久，女儿的来电铃声打断了我。
“妈，五一快乐呀。”
我调整好情绪，温柔地问她。
“吃饭了吗？”
“吃了，爸爸最近在忙什么呀，我老是打不通他的电话。妈妈，等我放暑假就回来陪你们呀。”
听着女儿撒娇的声音，我忍住眼泪：“好。”
女儿正在北方读书，一向乖巧懂事。
我想好了，为了女儿，我也要坚强起来。
我擦干眼泪，又转身回去医院向医生咨询注意事项。
我想无论前路是什么，我们一家人也要共同面对。无论陆明楷以后会怎样，我也会好好照顾他。
等回到家已经天黑了。
陆明楷看到我一脸不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来不及安抚他不悦的情绪，快速冲进厨房做起了晚饭。
我是一名高中老师，繁重的教学，曾经让我也想请保姆。
但是陆明楷说他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我一边上班挣钱，一边回家做饭。
等我做好了三菜一汤，为了他的身体健康，我特意地做了相对清淡的饮食。
陆明楷似乎对我做的菜不满意，拿着筷子叹了口气。
我忙陪着笑道：“医生说了，我们这个年纪最好吃得清淡点。”
陆明楷吃了几口，去酒柜拿出了一瓶酒就要打开。
我顿时急了：“前面身体才不舒服，怎么又要喝酒？”
医生今天告知的注意事项有一条就是，阿尔兹海默症病人不能喝酒，避免对脑部进行损伤。
陆明楷面无表情，淡声说：“心里烦闷就喝点。”
他兀自打开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着他那眉头紧锁的样子，我心里忽地一软。
罢了，就让他再最后放纵这一次吧。
“那你喝完这一杯酒就不喝了啊。”
陆明楷冷漠地点点头，并不看我。
2.
我回厨房收拾着碗筷。
心里百感交集，陆明楷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
但是他性格孤高，和领导同事的关系也并不融洽。
因此他总是晚上有小酌的习惯。
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承受得住生病的消息啊？
就让他好好放松吧。
我正想着，碗筷掉到了地上。
我发出了一声惊呼。
陆明楷走进来，看到厨房里破碎的碗筷。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厌恶。
“笨手笨脚的，怎么什么都干不好啊？”
他转身拿过扫帚簸箕递到我手里。
“把这里扫干净，弄完就早点睡吧。”
我看到他又往书房走去，我迟疑地问：“你...你今天又睡书房吗？”
我还打算和他一起聊聊他病情的事呢。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轻嗤：
“我不睡书房，和你这个笨手笨脚地女人一起睡吗？”
我心中各种情绪交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收拾好了厨房，又切了一盘水果。
我端着水果进了书房，听到了陆明楷正在和我婆婆打电话。
“妈，你别劝我了。这么多年你不一直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陆明楷看着我进来，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匆忙挂了电话。
他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不是让你不要到我的书房来吗？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你不懂吗？”
“你这样让我觉得很累、很窒息，你不觉得吗？”
看着陆明楷连珠炮弹一样的质问我，我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很陌生。
以前我觉得陆明楷温文儒雅，虽说对我没有那么的温柔体贴，可是还算相敬如宾。
可是这两年，他对我越来越冷漠。
现在他对我却像刺猬一样，看我的眼神透着冷冷的光。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嗫嚅着想解释，陆明楷已经不耐烦地拿着一本书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
我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放下了果盘在书桌上。
鬼使神差般，我能感觉陆明楷上锁的书房里有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心乱如麻，他和我婆婆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又有什么瞒着我呢？
3.
一晚上，我都心绪不宁，辗转反侧。
早上起来，我打算去单位递交调岗申请，我想和领导申请调到行政岗位。
以便更多时间陪陆明楷去首都看病。
就在我到达领导办公室的时候，我忽然收到了一条消费短信。
我们的共同账户支出了50万元，消费地址是一家4S店。
我心都提到嗓子眼，这个钱可是陆明楷看病的钱。
是我这么多年省吃简用存下的钱。
我担心陆明楷是不是被人忽悠了。
我给陆明楷打电话，却无法打通。
我颤抖着拿着手机搜索4S店的地址，开车前往。
到了4S店，我看到陆明楷正在旁边打电话，神情专注，神态愉悦。
我赶忙快步过去找他。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陆明楷轻快的声音传来，我脚步一顿。
“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都在等你。”
“你出狱后，我都还没送你什么礼物，这个房车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到时我们俩开着这个车去看大好河山，我们可以去大漠看长河落日，去苏州看烟雨江南。”
“对了，我还想带你去南极旅行，去南极看极光，极光是宇宙给人类的情书，你也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隔着几米的距离，我怔怔地看着陆明楷。
他那张一贯对我冷漠的脸，竟然涌动着及其浓烈的情绪。
看着他飞扬地神情，我脑中慢慢反应着他话里的逻辑。
他出轨了，那个人还是一个刚出狱的女人。
去看大好河山，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着带辛苦操持的妻子去看大好河山。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4.
我们是研究生同学，他追的我。
他有才华，对我尊重有礼，我很快沦陷。
哪怕成婚后，他对我的好总像隔着一层纱，也算相敬如宾。
只是这五年，他对我好像越来越冷漠厌烦，几乎都宿在书房。
我以为他是晋级职称的压力大，对他更加温柔体贴。
我不知道他买房车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
我工作稳定体面，兼顾孩子和家庭；女儿聪明懂事，靠着自律考上研究生。
强烈的好奇心冲淡了我心里伤心、屈辱的心。
我实在是好奇那个女人有什么魅力，让陆明楷拿所有的积蓄去买一个礼物送给那个女人。
我没有打扰陆明楷，转身回到车里。
陆明楷沉浸在和心上人的电话粥里，没有注意到我。
隔着玻璃我看着陆明楷那个幸福的样子，我决定找出那个女人是谁。
回到家，我喊开锁师傅打开了陆明楷书房的钥匙。
在陆明楷上锁的抽屉里，我找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还有一摞汇款单，汇款单的收款人都是邻市的一座女子监狱。
还有一叠购买保健品的单子，家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保健品。
我一直忍住的眼泪终于是落下了。
因为陆明楷说他的钱要存下来给女儿买房，这么多年他的工资都是自己保管。
家里的各种支出都是我在承担，陆明楷对家里的付出为零。
我没想到我竟然成了那个女人的长工，还是一个出狱坐牢的女人。
我做事向来直接，我晚上就偷偷拿了陆明楷的手机。
5.
我拿着他的手指纹解锁的手机。
在微信的置顶，我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微信，她的名字叫李玉兰。
我拿着手机凝然许久，又点开了相册。
不知道陆明楷是对自己自信，还是对我放心，他的相册没有设置密码。
映入眼帘的是满屏女人的照片，同一个女人。
有在监狱里，隔着玻璃见面的照片。
有在监狱外，两个人合影的照片。
照片跨度有五年。
根据照片，我梳理出了时间线，这五年来每个月陆明楷都去医院探望她，有时半个月一次，雷打不动，这个女人两个月前刚出狱。
我做事麻利，我找私家侦探调查清楚了一切。
这个女人叫李玉兰，李玉兰在农村老家结婚了，因为好逸恶劳，还没离婚就跑到城里来。
她之前去做保姆，勾引男主人，手差点被打断。
她五年前因为卖淫罪入狱。
这个女人还有个弟弟李大海在卖保健品，陆明楷所有的保健品都是给他买的。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入狱后，这五年来都是陆明楷用买保健品的名义照顾着李大海，还真是痴情啊。
我拿到了这个女人现在的地址。
这个女人现在正在花店打工。
第二天，我出现了在这个花店。
6.
我看着不远处叫李玉兰的女人。
她正蹲在台阶上耐心地整理着花。
花店门前站着两个男人，开玩笑说：“李姐把这些花当孩子一样呢。”
李玉兰忙起身，歉意地柔声解释：“昨天晚上下雨，好多花枝都被雨淋湿了被风吹坏了，我在给它们“包扎呢”。
“包扎？”一个男人觉得有些新奇，问她：“花朵怎么包扎啊？”
花盆旁边放着一些零落的花枝，有的缠着布条，有的涂着胶水。
花盆里的一束花大约是折了一半，竟都被接了起来。
李玉兰柔声介绍道：“花草都是有生命的，爱它们就要用心呵护它，不能做一个心口不一的人。”
另一个男人对她翘起了大拇指：“你就是心善，你这么美好的人，我们看了都心里舒心。”
两个男人离开后，我走过去。
“来一束百合花。”
李玉兰温柔地唉了一声，笑吟吟地招呼我坐下等她。
我看着她整理花束的身影，静静地打量她。
四十一二的年纪，随意拿着簪子挽着一头黑发。
新纹的眉毛、精心描画的眉眼，透露着一种女人特有的柔美。
“妹妹，你第一次来，我多送你两支。百合花我给你把枝叶先修剪好，每支百合保留1-2片叶子即可，避免叶子过多与花朵抢水分...”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脑中不停地纠结着一个问题。
李玉兰这样的人，看着人畜无害，会做出插足别人家庭的事情吗？
会吗？
7.
视线一晃，李玉兰在我面前坐下来。
我微微怔住，李玉兰却温柔一笑。
眼睛灼灼地看着我。
“你是陆教授的妻子吧？”
我放下手机，静静地与她对视。
“原来你认识我啊？”
她笑了笑：“我记性好，以前在陆教授手机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我皱眉，他们已经熟悉到互翻手机的程度了吗？
陆明楷可是从来都不会让我看他的手机。
她垂眸，沉默几秒，慢慢开口。
“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大概以为我和陆教授有私情。”
我没做声，她抬头看着我，神情温暖又诚恳。
“妹妹，你相信我，我和陆教授没什么的。”
“我不是那种会勾引别人老公的人，我之前被冤枉入狱，陆教授是到监狱给我做心理辅导的老师。”
“他心理充满正义，总是来看我。我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知心朋友，我对他真的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说到这里，她蹙着眉，露出一股忧愁之色。
“陆教授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在学校里怀才不遇，心里苦闷，我就安慰了几句。他可能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知心朋友，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看着她故作忧愁的脸。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不想插足我们的婚姻，都是陆明楷误会了，所以在追求你。”
李玉兰轻叹了一声，缓缓点头。
我问她：“所以，他一直往监狱给你汇钱，也是他一厢情愿？你一直在拒绝他？”
李玉兰僵了一秒，旋即说：“陆教授只是同情我，怕我在监狱过得不好，我一直都不愿意他给我寄钱的。”
我继续问：“他给你买房车，要带你去旅游、看大好河山，也是他一厢情愿？你一直在拒绝他？”
李玉兰瞳孔微张，骤然起身。
“房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她。
“收过的礼物你还能忘记？既然你一直拒绝，就把车还给我吧，折成现金也行。”
此时有客人喊：“这个花盆拿两个。”
李玉兰抿着唇，急走到货架前，身体僵硬地拿起两个花盆。
“嘣”
花盘掉到李玉兰脚边，砸成了各种碎片。
有碎片飞到李玉兰脚上，李玉兰啊的一声叫出了声，眼眶顿时泛红。
客人骂了一声晦气，抬脚走了。
我也看着这一片狼藉，拿起包准备走。
林玉兰红着眼，忽然喊出了声。
“妹妹，对不起!”
我停下，皱眉看着她。
她狼狈地站着，轻声啜泣。
“对不起，房车的事情确实瞒了你。陆教授说你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陪他去到处旅游。我心疼陆教授，才答应他买房车的事情，他说怕你知道，才写在我的名下。”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心疼陆教授没有人陪。”
林玉兰双眼通红，头发凌乱，泪光盈盈地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心疼？心疼他然后花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
我都气笑了。
我正准备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王佳楠，你在干什么！”
转头看去，是陆明楷满眼怒意地从台阶下面飞奔而来。
8.
一刹那，我有些恍惚。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陆明楷脸上看到那种担忧心疼的神色。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应该是刚上完课就赶过来了。
我觉得可笑，曾经哪怕是我妈住院，他都要去外地参加完学术研讨才回来，现在却为一个出狱的女人做到这种程度。
陆明楷看了看地上的满地狼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认定这些都是我造成的。
陆明楷一个箭步冲到李玉兰面前，满眼心疼地把李玉兰检查了一遍。
李玉兰满眼通红地看着陆明楷，又开始低头啜泣。
陆明楷满眼心疼地看着李玉兰，李玉兰扑进他的怀里，开始放声大哭，仿佛委屈极了。
“都...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不要怪妹妹啊。”
陆明楷紧紧地把李玉兰抱在怀里，一只手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她：“兰兰，别怕，别怕啊。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们俩旁若无人地拥抱着，没有人在乎我在旁边的感受。
我轻咳了一声。
李玉兰忙地退开陆明楷的怀抱，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脸懊恼。
她转头看着我，似乎满眼歉意。
“对...对不起，妹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往前走到我面前，侧过她的脸暴露在我的面前。
“妹妹，你有什么气冲我来。”
她声音惶然，仿佛无助极了。
“妹妹...妹妹，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能让你消气。”
“求你...求你，别怪陆教授。”
“陆教授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心地最善良的人，你不要怪他。”
李玉兰往前走一步，就要撞到我身上。
我赶忙退后一步，李玉兰却摇晃了一下，仿佛要跌倒。
“你要干什么？”
陆明楷着急地把李玉兰护在身后，像一棵大树护着藤曼，似乎很害怕我会伤害李玉兰。
他抬眼看着我的时候，确是目眦欲裂“你欺负她有意思吗？”。
9.
我气笑了：“你们俩旁若无人的搂搂抱抱，到底是你们欺负我一个原配，还是我欺负你，你搞清楚啊？”
“要不要找你的领导还是同学评评理啊？”
陆明楷也许是头一次见我这么硬气，他的脸上愤怒中闪过一丝惊讶。
毕竟我一直对他都是温柔体贴、任劳任怨。
我又转头看着蹲在地上收拾的李玉兰。
“李玉兰女士，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这个花盆真的是我打碎的吗？”
我故意咬重了真的这几个字，李玉兰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故意拿着袖子擦着，还抖动着肩膀，声音无辜又委屈：“就当是我打破的，行了吧？”
陆明楷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他冷声道“兰兰这样善良的人，没有你这样的心机。”
原来杀人不用刀，一句话就够了。
我的心里一阵刺痛。
原来卖淫坐过牢的人心地善良，我这样掏心掏肺为了家庭的人满腹心机。
我的眼泪快要汹涌而出，我拿起包转身走了。
背后传来李玉兰“哎呀，痛痛”的娇嗔和陆明楷着急找创口贴的声音。
我没有在回头看这一幕闹剧。
回到车里，我哭了笑，笑了哭，原来人在极度难过的时候，心脏是会刺痛的。
愤怒、屈辱、伤心、平静...
我撕碎了陆明楷阿尔兹海默症早期的诊断书。
辜负真心的人，应该吞一万根银针。
既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的身体、他的病应该给他的新老婆来照顾、来操心了。
随后，方向盘一转，我去了律师事务所。
离婚，我要离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