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指尖微微有些发凉,却异常稳定地,从信箱里取出了那封信。
很重。比她记忆中那份轻飘飘、华丽却空洞的电影学院通知书,重得多。信封的触感粗糙而坚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她转过身。
苏国栋、李美兰、苏明宇,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门口。苏国栋脸上的暴怒凝固了,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种被彻底冒犯权威的、深沉的耻辱。李美兰的嘴无声地张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信封上的字,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怪物,脸色惨白如纸。苏明宇的嘲讽僵在脸上,眼神里只剩下赤裸裸的嫉妒和一种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的茫然与愤怒。
苏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精彩纷呈的脸,最后落在手中这份沉甸甸的通知书上。
她甚至没有拆开。
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信封上那庄严的校徽。
然后,迎着初升的、并不算温暖的晨光,她微微抬起了下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看来,”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清晨空气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的宣告,“政审,过了。”
“哐当!”
李美兰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软在地,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苏明宇猛地回过神,眼睛瞬间充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指着苏晚手中的信封,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不可能!假的!一定是假的!苏晚你用了什么手段?!你凭什么?!那是我……”他像是被什么噎住,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扭曲的嫉妒。
苏国栋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骇人的灰败,他死死盯着苏晚,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发出雷霆震怒,想斥责,想威胁,想用尽一切手段将这个脱离掌控的“忤逆女”重新拽回泥潭。
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深处,化作一声沉闷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苏晚不再看他们一眼。
她攥紧了手中那份滚烫的、象征着崭新起点的通知书,如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之锚。挺直脊背,迈步,径直穿过僵立的三人,重新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这一次,身后是彻底的、死水般的寂静。
回到房间,反锁。
世界再次被隔绝。
苏晚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沉甸甸地压着掌心,那粗糙而坚实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心头发烫。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里面是几份装订整齐的文件。
最上面是一张印制精美的录取通知书,她的名字和“武器系统与工程”专业清晰地印在上面,下方盖着鲜红的校章和校长签名,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下面是一份《新生入学须知》,密密麻麻的条款,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纪律要求,从着装、发型、内务到一言一行,都做了详尽的规定。
再下面,是一份《保密承诺书》和一份《政治审查复核表》,冰冷的铅字无声地诉说着这所院校的特殊性与肩负的责任。
最后,是一张薄薄的、印着报到流程和注意事项的通知单。
苏晚的目光,落在了《新生入学须知》关于仪容仪表的第一条上:
【新生入学报到前,男生需理平头(发长不超过3厘米),女生需剪齐耳短发(发长不得过肩,前不遮眉,侧不掩耳)。】
齐耳短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肩后。那里垂落着柔顺光泽、精心养护了多年、长度及腰、如同海藻般浓密的黑发。这是苏家“精心打造”的、符合豪门名媛审美的标志之一,也曾是顾西洲“偶然”提过一句“还算顺眼”的装饰品。
这头长发,曾是她的枷锁,是苏家用来讨好顾家的筹码,是前世那个被精心包装的“苏晚”的一部分象征。
指尖缠绕上一缕冰凉顺滑的发丝。
然后,收紧。
没有丝毫犹豫。
苏晚猛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镜面映出她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的脸。镜子里的人,穿着深蓝色运动服,手里握着那份改变命运的通知书,眼神冰冷而坚定,与这间堆满蕾丝、玩偶和奢侈品的华丽牢笼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梳妆台角落,一把锋利的美工裁纸刀上。
那是她以前用来裁剪照片、做手工的。
她拿起那把刀。
冰冷的金属刀柄握在手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镜子里,她抬起了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拢起背后那如瀑的长发,紧紧攥住,高高提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刀锋,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对准了那束被紧紧攥住的、浓密的发根。
镜中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手臂挥下!
“咔嚓——!”
清脆、利落、带着一种撕裂般快意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
一缕缕乌黑、失去了生命光泽的长发,如同被斩断的枷锁,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散落在光洁的地板上,铺开一片刺目的、象征彻底告别的黑色。
镜子里,少女的侧影轮廓瞬间变得清晰而锋利。及肩的短发参差不齐地垂落,发梢带着新断的锐利感,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线条分明的下颌。额前细碎的刘海拂过眉骨,遮不住那双骤然明亮、燃烧着冰冷火焰、如同淬炼过寒星的眼眸。
镜中的人,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孤勇和决绝,再不见半分属于“苏晚”的温顺与迷茫。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代表着过去的断发。
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冰冷。
却带着新生的锋芒。
门外,苏明宇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又开始不甘心地捶门叫骂。
苏晚置若罔闻。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份《新生入学须知》,指尖划过关于短发的要求。
然后,将那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郑重地、紧紧地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那里,心脏正沉稳有力地跳动着。
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