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发如同斩断的藤蔓,散落一地,宣告着与过去的彻底决裂。镜中映出的短发少女,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再不见半分昔日的温软。门外苏明宇徒劳的叫嚣和捶打,只衬得房间内一片冰冷的寂静。
苏晚弯腰,将地上那缕缕失去光泽的长发拢起,没有一丝留恋,径直丢进角落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如同丢弃一件废弃的垃圾。她打开衣柜,目光掠过那些柔美的裙装,最终定格在仅有的几件简洁T恤和运动裤上。她挑出最不起眼的一套,迅速换上。
行李简单得近乎寒酸。一个半旧的深蓝色双肩背包,还是高中参加物理竞赛集训时发的。里面装着:
那份沉甸甸、封面印着鲜红校徽的录取通知书。
几件换洗的纯棉内衣裤。
洗漱用品(最简单的牙膏牙刷、香皂、毛巾)。
几本翻得卷了边的物理和数学基础教材。
一支笔,一个笔记本。
至于那些苏家“精心”准备的、价值不菲的所谓“入学行头”——崭新的拉杆箱,名牌护肤品,昂贵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张李美兰偷偷塞进来的、以备不时之需的附属信用卡——它们被苏晚视若无睹地遗弃在房间中央,如同华丽而讽刺的墓碑。
她背上背包,分量很轻,却承载着她全部的未来。拉开房门。
楼下客厅的气氛比清晨更加凝滞。苏国栋坐在沙发里,如同一尊压抑着风暴的阴沉雕像,报纸捏在手里,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目光却根本不在纸面上,而是死死盯着楼梯口。李美兰坐在一旁抹眼泪,眼睛肿得像核桃,看到苏晚的短发,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死死捂住嘴。苏明宇则不知去向,大概觉得眼不见为净。
苏晚目不斜视,径直走向玄关。
“站住!”苏国栋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你就打算这么走了?穿得像叫花子一样,背个破包?去丢我苏国栋的脸?!”
苏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手已经搭上了冰冷的铜质门把手。
“苏晚!”苏国栋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无视的狂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这个家?!我告诉你,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以后就永远别回来!苏家的一切,你一分钱也别想得到!你就抱着你那‘报效祖国’的梦,去那个鬼地方啃一辈子沙子吧!”他咆哮着,将手中那份揉皱的报纸狠狠摔在地上,仿佛那就是苏晚不可理喻的未来。
威胁如同冰冷的箭矢射来,却连苏晚的衣角都未能擦破。
她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然后,她猛地拉开了厚重的雕花大门。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凉意,瞬间涌了进来,将玄关照亮,也照亮了她身后那片金玉其外、腐朽其中的阴影。
“爸,”苏晚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您大概忘了。”
她微微侧过头,短发利落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锐利,眼神扫过苏国栋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扫过李美兰惊恐绝望的眼。
“从您把我当成联姻筹码,当成填补哥哥赌债窟窿的提款机那天起……”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如刀刻:
“这个家,我就没打算再回来。”
“至于苏家的钱……”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底的疏离和嘲弄,“留着给苏明宇填下一个无底洞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不再有丝毫迟疑,一步踏出。
“砰!”
身后沉重的铜门被用力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八年、却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只余下冰冷算计的“家”。
门外的世界,阳光刺眼,空气清冽。
苏晚站在苏家别墅那气派却冰冷的大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味道,也带着一种孤身踏上征途的、沉甸甸的凛冽。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虚假华丽的牢笼,眼神冰冷,再无半分留恋。
转身,迈步。
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被风雪压弯却始终不肯折断的青松,独自走向通往未知、却无比清晰的道路尽头。
- -
三天后。
西南某省,绵延的群山深处。
军用吉普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近四个小时,将城市的喧嚣和繁华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的景色从葱郁的丘陵逐渐过渡为更加险峻、裸露着大片灰褐色岩壁的山峦。空气变得清冽干燥,带着一种原始而粗粝的气息。偶尔能看到陡峭山崖上架设着的高大天线阵列,沉默地指向天空,透着一种不言自明的肃杀。
车厢内一片寂静。除了苏晚,还有另外几个同样背着简单行囊、神情紧张又带着新奇的新生。无人交谈,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单调声响在耳边回荡。
终于,吉普车一个急转,驶过一道由荷枪实弹卫兵把守的森严哨卡。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盆地展现在眼前。平整得如同刀削斧劈的操场上,是整齐划一、如同复制粘贴般的绿色方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和整齐的踏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远处,一排排方正、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灰色营房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着。更远处,隐约可见一些造型奇特、覆盖着伪装网的巨大建筑轮廓,透着一股神秘而冰冷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尘土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属于钢铁与纪律的独特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与苏晚前世所熟悉的那个浮华世界格格不入。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虚与委蛇的客套,只有一种赤裸裸的、近乎原始的秩序与力量感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