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都下车!动作快!”司机,一个皮肤黝黑、神情严肃的上士,跳下车,声音洪亮得像炸雷。
苏晚拎起背包,跟着其他人跳下吉普。双脚踩在坚实、略带砂砾感的操场地面上,一股微弱的麻意从脚底传来。巨大的操场如同一个被无形边界切割开的沸腾熔炉,无数身着相同绿色作训服的身影在口令声中奔跑、列队、匍匐、翻滚,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粗重的喘息和教官严厉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血脉贲张又头皮发麻的声浪。
“新兵蛋子!这边!”一个同样穿着作训服、肩章显示是士官的女兵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她身材结实,短发紧贴头皮,眼神锐利如鹰,皮肤是长期日晒后的古铜色,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你们新兵连一排三班班长,王红!从现在起,你们的一切,归我管!放下背包,立正站好!三分钟,我要看到一条直线!”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扫过这几个明显还带着学生气和茫然的新生,最后在苏晚那头明显刚剪不久、还带着点参差的短发上停留了一瞬,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随即被更深的严厉取代。
“是!”几个男生下意识地挺直腰板,手忙脚乱地放下背包。
苏晚的反应最为迅速和标准。她几乎是本能地双脚并拢,脚跟靠拢,脚尖分开六十度,双臂自然下垂贴紧裤缝,挺胸收腹,下颌微收,目光平视前方。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姿态挺拔如松。
王红班长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半秒,没有言语,但那股无形的审视压力陡然增强。
“姓名!籍贯!报考专业!大声报出来!”王红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抽打在空气里。
“报告班长!张伟!东山省!信息工程!”一个微胖的男生涨红了脸,声音发颤。
“报告班长!李想!北河省!指挥自动化!”
“报告班长!……”
轮到苏晚。
她深吸一口气,操场灼热的空气和浓重的汗味涌入鼻腔。远处震天的口号声、教官的怒吼、吉普车引擎的轰鸣、背包带摩擦作训服的细微声响……所有的噪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汇聚、放大,冲击着她的耳膜。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动,带着一种陌生的紧张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钢铁洪流般的氛围所激起的、冰冷的亢奋。
她的声音清晰、稳定、穿透嘈杂,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清晰地响起:
“报告班长!苏晚!原籍江南省!专业——武器系统与工程!”
“武器系统与工程”六个字出口的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旁边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打量。在这个以男性为主体的环境里,一个女生选择这个硬核到极致的专业,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王红班长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她没做任何评价,只是厉声道:“好!记住你们报出的专业!也记住你们现在站的地方!这里不是让你们来享受大学生活的象牙塔!这里是熔炉!是锻造钢铁的地方!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是虫,就等着被碾死!”
她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新生的心头。
“现在!背上背包!目标——东侧营房三栋,三班宿舍!跑步——走!”
“是!”众人齐声应道,手忙脚乱地抓起背包。
苏晚迅速背好背包,调整好背带。沉重的背包压在肩上,粗糙的帆布面料摩擦着脖颈的皮肤,带来清晰的压迫感。她跟随在王红班长的侧后方,迈开脚步。
跑步。
在苏晚前世的记忆里,跑步是健身房里的有氧运动,是塑形的手段,是社交场合的谈资。而此刻,在这片被烈日烘烤、弥漫着尘土和汗水的巨大操场上,跑步变成了最原始、最严苛的生存考验。
脚下的砂石地面坚硬硌脚,每一次抬腿、落地,都牵扯着陌生的肌肉群。沉重的背包随着步伐晃动,不断撞击着后背,带来沉闷的痛感。灼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砂砾,灼烧着气管。汗水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浸湿了粗糙的作训服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王红班长的速度并不快,但对于这群刚刚从安逸生活中抽离出来的新生来说,却如同催命的鼓点。她的背影在前面不远不近地晃动着,像一座移动的标尺,无声地丈量着他们的意志和体能极限。
“跟上!没吃饭吗?这才几步路!”王红严厉的呵斥声从前头传来,如同鞭子抽打。
苏晚咬着牙,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喉咙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沉重无比。视线被汗水模糊,操场上那些奔跑、匍匐的身影在晃动中变得扭曲。前世病床上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冰冷感,如同阴冷的毒蛇,悄然从记忆深处探出头,试图缠绕上她此刻沉重疲惫的身体。
放弃吗?像前世那样,顺从地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不!
一股冰冷的狠意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驱散了那丝软弱!她猛地甩了一下头,汗水飞溅,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前方王红班长那个不断晃动的绿色背影。
这点苦?这点累?
比起病床上那种被癌细胞一点点蚕食、听着丈夫为别人庆生、在绝望中咽气的痛苦,这算什么?!
她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抗议,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迈步上。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双腿沉重麻木,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但她的脚步,却越来越稳。
一步。
又一步。
沉重的脚步声混合着粗重的喘息,成了她对抗疲惫和退缩的唯一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