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终于,那排灰色的营房越来越近。王红班长在标着“三栋”的营房前停下脚步。

“立——定!”口令干脆利落。

苏晚和另外几个新生几乎是踉跄着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发白,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

王红班长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唯一没有弯腰、只是胸膛剧烈起伏、但依旧努力挺直脊背站着的苏晚身上。她的短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额角和鬓边,脸色同样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王红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稍稍缓和了半分。

“三班宿舍,二楼左手第一间!三分钟!整理内务!把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收好!被子!叠成豆腐块!棱角分明!床单!铺平!不能有一丝褶皱!牙缸牙刷!毛巾!全部给我按统一方向摆好!窗台!地面!一尘不染!”王红的声音如同连珠炮,下达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三分钟后,楼下集合!迟到一秒钟,全班操场十圈!开始!”

“是!”众人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冲向楼梯。

苏晚同样感到一阵眩晕和脱力,但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一把抓起背包带,第一个冲上了狭窄的水泥楼梯。

宿舍门敞开着。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汗味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光线有些昏暗。左右靠墙各摆着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中间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打扫得很干净。窗台上,几盆绿萝蔫蔫地垂着叶子。

靠门的下铺,已经铺好了被褥。一床深绿色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如同刀切,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上面放着一顶端正的军帽。床边的小柜子上,牙缸、牙刷、毛巾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方向角度完全一致。一个同样穿着作训服、身形挺拔、留着板寸的女生正背对着门口,一丝不苟地用抹布擦拭着窗框的缝隙,动作专注而迅捷。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转过身。

那是一张线条略显硬朗、肤色偏深的脸,眉毛浓黑,眼神沉静而明亮,像山涧里打磨过的黑曜石。她看到涌进来的几个狼狈新生,目光在苏晚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对她那明显刚剪的短发和过于苍白的脸色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过多表示,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下铺是我的。其余铺位空着,自己选。柜子按床头号分配。抓紧时间。”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众人,继续专注于擦拭窗框,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晚的目光迅速扫过剩下的七个铺位。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走向靠窗的一个上铺。上铺更安静,也更不易被打扰。

她将背包甩到床上,迅速打开。

动作没有丝毫拖沓。拿出统一配发的深绿色被褥,铺开。她没有去看旁边那个女生堪称范本的“豆腐块”,前世在顾家,为了扮演好“贤惠妻子”,她曾被要求学习过各种严苛的礼仪,包括叠被。虽然目的不同,但那份对“整齐”近乎变态的追求,早已刻入骨髓。

手指抚平床单的每一丝褶皱,将被套抚平,压实。她回忆着前世被迫学习的繁琐步骤,摒弃掉那些华而不实的技巧,只留下最核心的“压、折、抠、捏”。指尖用力,将被子的棱角一点点挤压出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精准。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军绿色被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手臂因为之前的奔跑和此刻的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眼神沉凝,呼吸平稳,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

旁边那个擦拭窗台的女生,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苏晚正在成型的被子。那被子的棱角虽然还略显生涩,远不如她的标准,但那份沉稳专注、不急不躁、力求精准的劲头,却让她沉静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当苏晚将最后一个棱角捏出清晰的线条,将叠好的“豆腐块”端正地放在床头时,王红班长如同精准的闹钟,出现在宿舍门口。

“时间到!楼下集合!”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宿舍。

地面干净,窗台锃亮。几个手忙脚乱的新生勉强叠好了被子,但形状歪斜,棱角模糊。只有两张床铺的被子格外显眼。

一张是靠门下铺那个女生叠的,如同教科书般完美。

另一张,就是苏晚的上铺。虽然比不上前者,但棱角分明,线条硬朗,在一堆“歪瓜裂枣”中,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初具雏形的刚硬气质。

王红的目光在苏晚的床铺上停留了两秒,又扫过她汗湿的短发和依旧苍白的脸,最终落回她那双沉静、没有丝毫慌乱和邀功、只有一片冰冷专注的眼眸里。

没有赞许,没有批评。

“三班!全体都有!目标——训练场!跑步——走!”王红班长一声令下,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苏晚迅速跳下床铺,将牙缸牙刷按统一方向摆好,毛巾叠成小方块。动作迅速而准确。

然后,她跟随着那个名叫赵雅(刚才简短交流中得知)的沉稳女生,汇入涌向楼道的绿色洪流。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也敲打在每一个新生的心脏上。

宿舍楼外,灼热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汁,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瞬间将人包裹。操场如同巨大的蒸笼,热浪扭曲着视线。

真正的淬炼,才刚刚开始。

苏晚眯起眼,迎向那刺目的光芒,汗水顺着新剪的短发鬓角滑下,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腾消失。

她微微挺直了因疲惫而有些酸软的腰背。

脚步,稳稳地踏在灼热的地面上。

一步。

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