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下得愈发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幕中倾泻而下,在烽燧台四周堆起厚厚的雪墙。徐天胤的铁剑与李独狼的弯刀在风雪中相抵,迸溅出几点火星,转瞬即逝。两人的呼吸在极寒中凝成白雾,又迅速被风雪撕碎。

"徐伯爷,你老了。"李独狼咧嘴一笑,独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三年前你父亲死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徐天胤的剑纹丝不动,声音平静得可怕:"李独狼,你叛逃那日,可曾想过三万百姓的血债?"

话音未落,徐天胤手腕一抖,铁剑如毒蛇般滑过弯刀,直取李独狼咽喉。李独狼仓促后仰,刀锋险险擦过他的下巴,留下一道血痕。鲜血刚渗出就被冻成细小的冰珠,挂在伤口上,像一串猩红的珍珠。

"好剑法!"李独狼大笑,独眼中凶光更甚,"可惜,你守得住这烽燧,守得住这三百老卒,守得住北凉百姓的命吗?"

徐天胤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烽燧台下,三百老卒组成的单薄防线外,雪幕中不知何时已浮现出数十个黑影。那些人影披着白色斗篷,与雪原融为一体,若非移动时带起的雪雾,几乎难以察觉。

"雪狼骑..."徐天胤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李独狼狂笑:"没错!北蛮的雪狼骑!我叛逃后投靠的是他们!今日,他们随我而来,要取你徐天胤的项上人头!"

雪狼骑,北蛮最精锐的轻骑兵,来去如风,杀人如麻。三年前北凉防线崩溃,正是这支骑兵长驱直入,屠戮了三万百姓。徐天胤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绽开几朵刺目的红梅。

"李独狼!"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淬着冰,"你引狼入室,罪该万死!"

"罪?"李独狼狞笑,"徐天胤,你徐家世代为朝廷戍边,可朝廷是怎么回报你们的?满门抄斩!我李独狼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徐天胤不再言语,铁剑忽然爆发出一阵清越的龙吟。剑身上那些看似锈迹的纹路,竟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青光。李独狼脸色大变:"青霜剑?徐骁竟把青霜传给了你?"

"杀!"徐天胤暴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剑光如雪,刹那间连出七剑,每一剑都直指李独狼要害。李独狼仓促抵挡,弯刀与铁剑碰撞出连串火花,震得他虎口开裂。

第七剑时,徐天胤忽然变招,剑锋诡异地绕过弯刀,直刺李独狼心口。李独狼避无可避,独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铛!"

一柄飞刀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击在剑脊上,将青霜剑荡开。徐天胤虎口一麻,剑势顿时一滞。雪幕中,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手中还捏着第二柄飞刀。

"老...老刀把子?"李独狼失声惊呼。

被称作老刀把子的老人咳嗽两声,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伯爷,手下留情。"

徐天胤的剑尖微微颤抖:"老刀把子,你也要叛?"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眼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几乎将整张脸劈成两半。他苦笑:"伯爷,老朽这条命是您父亲救的。今日来此,不是叛,是报恩。"

"报恩?"徐天胤冷笑,"带着雪狼骑来报恩?"

老人摇头,忽然单膝跪地:"伯爷,老朽斗胆,请您看样东西。"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双手高举过头。徐天胤迟疑片刻,剑尖一挑,羊皮纸落入手中。展开一看,竟是一幅北凉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数十个红点。

"这是..."徐天胤瞳孔骤缩。

"三年前北蛮入侵的路线。"老人声音低沉,"伯爷可曾想过,为何雪狼骑能精准避开所有哨所,直捣北凉腹地?"

徐天胤的呼吸变得粗重。羊皮图上,那些红点连成一条线,完美避开了北凉军的所有防线。这绝非巧合,而是——

"有内应。"老人替他补完了答案,"而且,是朝廷的人。"

李独狼的脸色变得惨白:"老刀把子,你疯了?"

老人没有理会他,继续道:"伯爷,老朽潜伏北蛮三年,终于查清真相。当年出卖北凉防线的,是兵部尚书王德海。他勾结北蛮,借刀杀人,为的就是铲除徐家这个'功高震主'的隐患。"

徐天胤的手紧紧攥住羊皮纸,指节发白。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母亲悬梁前那封未写完的信...

"证据呢?"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人从怀中又掏出一物——一枚虎符,上面刻着"兵部"二字。徐天胤认得,这是调动边军的凭证,非兵部尚书不能持有。

"三年前,王德海派亲信将此物交给北蛮可汗,换取雪狼骑的配合。"老人叹息,"老朽冒死盗出此物,本想亲手交给您父亲,可惜..."

雪,忽然停了。

徐天胤仰头望向夜空,雪花落在他脸上,化作冰凉的水珠,像是无数无声的泪。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雪原上回荡,惊起一群夜鸦。

"好!好一个功高震主!"他笑声渐歇,眼中燃起两团幽蓝的火焰,"李独狼,老刀把子,你们可愿与我杀回京城,取王德海狗头?"

李独狼的独眼瞪得溜圆:"你...你疯了?就凭我们这些人?"

徐天胤转身,望向烽燧台下那三百老卒。他们或缺胳膊少腿,或白发苍苍,但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同样的火焰。

"就凭我们。"徐天胤轻声道,"北凉三百老卒,加上你们两个叛徒,够不够?"

老人浑浊的眼中忽然泛起泪光。他缓缓起身,将第二柄飞刀插入腰间:"伯爷,老朽这条命,今日就交给您了。"

李独狼沉默良久,忽然仰头大笑:"徐天胤啊徐天胤,你果然是个疯子!好!老子就陪你疯一回!"

雪狼骑的包围圈开始收缩,白斗篷如幽灵般逼近。徐天胤举起青霜剑,剑锋直指苍穹。

"点火!"他厉喝一声。

烽燧台上的干草被重新点燃,浓烟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形成一道笔直的黑柱。这是北凉军最后的信号——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三百老卒听令!"徐天胤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随我杀出重围,直捣黄龙!"

"杀!"三百老卒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徐天胤率先跃下烽燧台,青霜剑划出一道璀璨的弧光。李独狼紧随其后,弯刀如月;老刀把子佝偻的身影在两人之间穿梭,飞刀如流星般射向雪狼骑。

雪,再次飘落。

这一夜,北凉边关的烽燧,燃起了三年来最炽烈的火焰。火光中,三百老卒的身影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冲向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们的怒吼声、兵刃碰撞声、血肉撕裂声,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战歌,回荡在雪原之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