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是无意间,目光扫过一直垂手立在门边的湛卢。
他的眼神没有停留,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右手的小指,几不可查地屈起,而后又缓缓伸直。
这是一个只有湛卢才懂的暗号。
代表着——最高等级的戒备,以及,立刻执行预备方案。
湛卢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稳木讷的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沉默地跟在沈在野身后,扶住了自家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
穆无垠看着沈在野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再也无法抑制,要咧到耳根。
去吧,沈在野。
到你的死路上去吧。
今夜过后,这北祈的朝堂,就再也没有你这号人物了!
一出太子府,晚风带着凉意吹来,沈在野那双迷离的眸子瞬间恢复了清明。
上了马车,厚重的车帘一放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黑暗。
“主子。”湛卢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沈在野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周身散发出的寒气。
方才在太子府有多隐忍,此刻他的怒火就有多炽烈。
那不是咆哮的、外放的愤怒,而是一种沉静的、能吞噬一切的暴怒。
湛卢安静地等着,他知道,主子此刻正在思考。
良久···
沈在野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了一抹寒意。
“太子想让我在他府里,‘偶遇’赵国公主。”他的声音很轻。
湛卢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隐藏的恶毒用心。
玷污和亲公主!
这罪名,足以让相爷万劫不复!
“属下明白了。”湛卢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后怕的寒意。
“你现在,立刻带上一队人马,去皇城东门。”沈在野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马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是‘迎接’。赵国的和亲使团,代表的是赵国的颜面,也是我大祈的颜面,决不能在城门外,受半点委屈。”
“迎接”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湛卢心领神会:“若是有人阻拦……”
沈在野的唇边逸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在黑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阻拦?”
他缓缓道,“湛卢,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太子既然设下了这个局,就绝不会让姜桃花顺顺利利地进城,再顺顺利利地住进驿馆。他一定会派人,以各种名义,将使团拦在城外,拖延时间,方便他的人手,将姜桃花从仪仗队里‘请’走。”
“所以,不会是‘如果’有人阻拦,而是一定会有人阻拦。”
“你告诉拦路的人,你是奉了本相的命令,前来迎接公主。谁敢说一个‘不’字,就是不把本相放在眼里,不把我祈的国威放在眼里。”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血腥气。
“如果,讲道理没用……”
沈在野微微前倾,凑到湛卢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让他们,永远闭嘴。”
湛卢的心脏猛地一跳。
主子这是……动了真怒了。
“属下遵命!”他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应下。
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下,湛卢没有入府,直接翻身上马,点了府中最为精锐的一队护卫。
车厢内,沈在野独自坐着,他掀开车帘一角,看着湛卢远去的背影。
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孟蓁蓁的身影。
她是真的对自己冷淡,还是装作冷淡?
大婚这些年,二人都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甚至没有过肌肤之亲。
可是为何感觉,她变了?
···
皇城东门。
夕阳的余晖将巍峨的城楼染上了一层暗沉的血色。
一支绵长而华丽的仪仗队,被死死地堵在了城门之外,进退不得。
飘扬的“赵”字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旗下的士兵和侍从们,脸上都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疲惫。他们从赵国千里迢迢而来,一路风尘仆仆,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却被这扇紧闭的城门,挡住了去路。
这不仅仅是怠慢,这简直是羞辱!
仪仗队最中央,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里,珠帘微晃。
“公主,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城门还是不开,到底是什么意思?”
侍女青苔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纹丝不动的守城士兵,气得小脸通红,“就算是下马威,这也太过分了吧!简直不把我们赵国放在眼里!”
马车内,被称为公主的女子,正端坐着看一卷书。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云鬓高耸,凤钗摇曳,即便只是一个侧影,也美得惊心动魄。
她便是赵国最受宠的公主,姜桃花。
听到侍女的抱怨,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书。
“急什么。”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疏离,“他们不开门,自然有不开门的道理。我们等着就是了。”
“可是,公主!”
青苔急道,“天都快黑了!我们总不能在城外过夜吧?传出去,我们赵国的脸面何在?您的脸面又何在?”
姜桃花终于放下了书卷,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怎样绝色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凝脂,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能勾魂摄魄。但她的眼神,却清冷得没有温度,将那份妩媚,尽数压了下去,化作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仪。
“青苔。”
她看着自己的侍女,缓缓开口,“你记住,脸面,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他们今天敢把我们关在门外,无非是觉得,我们是来求和的,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由他们拿捏。”
“这场和亲,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平等的交易。你越是表现得愤怒,越是着急,他们就越是得意。”
青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不。我们等一个变数。”
她很清楚,这种重要的外交场合,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绝不可能是意外。
北祈的皇帝,再昏聩,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一个前来和亲的邻国公主。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执行层面。
是有人,故意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进城。
是谁?
为了什么?
姜桃花的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
是那位至今未曾露面、却即将成为她夫婿的四皇子穆无暇?
不像,据闻此人性格耿直,不屑于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那是……当朝太子,穆无垠?
有可能。储君之争,向来是天下最肮脏的游戏。
自己这个和亲公主,嫁给谁,就意味着赵国的支持会偏向谁。
太子不希望自己顺利嫁给四皇子,从中作梗,合情合理。
就在她思索之际,远处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
“嗒、嗒、嗒……”
那声音由远及近,沉重如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城门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队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骑士,正朝着城门疾驰而来。
他们坐下的马匹,皆是神骏的北地良驹,队列整齐划一,行动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正是湛卢。
他们没有丝毫减速,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直直地插向了城门守卫那松散的防线。
守城的士兵们一阵骚动,城楼上的守将,一个姓刘的校尉,立刻高声喝道:“来者何人!皇城禁地,不得驰骋!”
湛卢一行人,在距离城门不到十丈的地方,猛地勒住缰绳。
“唏律律——”
数十匹战马同时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场面极具压迫感。
湛卢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甚至没有看那个刘校尉一眼,径直走到紧闭的城门前,用马鞭敲了敲厚重的朱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