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命令,而非请求。
刘校尉从城楼上快步跑下来,脸上带着怒气和警惕:“阁下是何人?没听到我的话吗!这里是皇城东门,没有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开!”
湛卢终于缓缓转过身,用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左相府,湛卢。”他报上自己的名号,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左……左相?”刘校尉的脸色微微一变。
沈在野的名号,在京城里,比皇帝的圣旨还好用。
但他一想到自己身后那位真正的主子,又硬起了头皮。
“原来是湛卢大人。”
刘校尉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失敬失敬。只是,湛卢大人,您也该知道规矩。今夜城门戒严,乃是……乃是太子殿下的口谕!殿下有令,为了使团的安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需等殿下亲自前来,方能开启城门。”
他故意搬出太子的名号,以为能压住对方。
毕竟,一个是臣,一个是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然而,他想错了。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湛卢的脸上,连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刘校尉。
那眼神,让刘校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赵国使团那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对峙。马车里,青苔紧张地抓住了姜桃花的衣袖。
姜桃花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浓厚的兴趣。
左相沈在野?
那个传说中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奸臣?
他的人,来做什么?
就在这死的寂静中,湛卢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刘校尉的心上。
“太子?”
“刘校尉,我只问你一句。”
“在这大周,在这京城,你是听我相爷的,”湛卢向前踏出一步,逼人的气势让刘校尉下意识地后退,“还是听一个……尚未登基的太子?”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刘校尉的脑中炸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冷汗,从他的额角,涔涔而下。
是啊……
一个是权柄滔天、掌管百官生杀大权的当朝左相!
一个是名义上的储君,却处处受到掣肘,连皇帝都对他心存忌惮的太子!
这道选择题,还需要思考吗?
得罪了太子,太子最多是给他穿穿小鞋,日后寻个由头将他贬斥。可若是得罪了沈在野……他毫不怀疑,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位左相的手段,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刘校尉只觉得双腿一软,要站立不稳。他看着湛卢那双冰冷的眼睛,冷汗直流。
“我……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湛卢没有再给他机会。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护卫,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开门。”
“是!”
相府的护卫们齐声应喝,根本不理会那些已经吓傻了的守城士兵,直接上前,合力推动那沉重的门闩。
“嘎吱——呀——”
那象征着大周国门的厚重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了。
金色的夕阳余晖,从门缝中照射进来,为湛卢和他身后的黑衣骑士们,镀上了一层金边,宛若神兵天降。
刘校尉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
无论如何,他都成了两大势力斗法下的牺牲品。
马车内。
青苔捂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公主……这……这就开了?”
姜桃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一双美丽的桃花眼,透过珠帘,凝视着那个如山屹立在门前的身影——湛卢。
不,她看的不是湛卢。
她看的,是湛卢背后那个人。
沈在野。
“青苔,都说这大周左相沈在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为人最是奸诈阴险。”姜桃花的声音里,带着玩味。
“是啊是啊!”
青苔连连点头,“来之前就听说了!说他把持朝政,连皇帝都让他三分!是个天底下头一号的奸臣!”
“可就是这样一个奸臣···”
姜桃花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身前的矮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在我们被太子刁难的时候,派人给我们解了围。”
青苔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他……他为什么要帮我们?难道他是个好人?”
“好人?”
姜桃花笑了,那笑容,让她清冷的容颜,多了动人心魄的妩媚,“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他帮我们,自然不是因为他心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太子不想让我们进城,而沈在野,偏要让我们进城。这说明什么?”
青苔想了想,恍然大悟:“说明……他们两个不对付!”
“何止是不对付。”
姜桃花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简直是水火不容。今天这城门之争,就是他们二人掰手腕的战场,而我们,不过是他们用来角力的那枚棋子。”
她看着缓缓洞开的城门,看着那些守城士兵畏惧的神情,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不过,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我们看清了这京城里的局势。也知道了,谁是我们可以拉拢的,谁是我们必须提防的。”
“那……公主的意思是?” 青苔小心翼翼地问。
姜桃花的目光,落在了窗外那面迎风招展的相府旗帜上,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这位沈相爷,虽然声名狼藉,但手腕和权势,却是不容小觑。”
“一个能让太子吃瘪的人,一个敢公然打太子脸的人……”
“真是权势滔天,我若是能依附上他……那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
夜色如墨,将整个相府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沈在野踏入府门时,身上还带着黄昏沙场的凛冽寒气。
与太子在城门前的对峙,虽然最终以他的全胜告终,却也耗费了他不少心神。那看似平静的交锋下,是汹涌的暗流,是权力的每一次碰撞与试探。
他赢了,但并不轻松。
湛卢和一众黑衣骑士早已退下,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一人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显得空旷而孤寂。
往常,回到这个所谓的家,迎接他的总是这种冰冷的静谧。府里的下人畏惧他,侍妾们讨好他,却无人敢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真实的情绪。
整个相府,就像一座华美而精致的牢笼,他是主人,也是唯一的囚徒。
他习惯了这种寂静,甚至享受这种无人打扰的清冷。
可今天,有些不同。
还未走近主院,一阵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便乘着晚风,蛮不讲理地钻入他的鼻腔。那不是他惯用的熏香,而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食物味道。
更让他眉头微蹙的是,那香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细碎的笑语。
笑声?
在这死气沉沉的相府里?
沈在野的脚步顿了一下,心中升起怪异。他加快了步伐,绕过回廊,径直朝着灯火通明的饭厅走去。
门,虚掩着。
他没有让下人通传,只是伸出手,无声地将那雕花木门推开了一道缝。
眼前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