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人们,纯粮固态发酵,讲究的就是一个‘慢’字出真章。”

姜岁寒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点实验室报告般的严谨,又混着直播间特有的熟稔劲儿,清晰地回荡在略显拥挤的工作室里。

她正小心翼翼地将冷却器最后一段铜管接到自制的蒸馏塔上,接口处缠绕的生料带雪白刺眼。

直播间弹幕飞滚,快得几乎看不清字迹。

“主播这手搓蒸馏塔的功夫,鲁班看了都得递烟!”

“岁寒大佬,下次能搓个会自己炒菜的小机器人不?球球了!”

“这设备……确定不是哪个秘密实验室流出来的?瑟瑟发抖。”

“主播小心啊,别又跟上次似的,整个蒸汽小火车把天花板熏黑了……”

姜岁寒抬眼瞥了下飞速滚动的屏幕,嘴角牵起一丝无奈又带点小得意的弧度。

她没立刻接话,只是调整了下手机支架的角度。

镜头视野随之拓宽,将她身后那面堪称“硬核手工爱好者颅内高潮”的背景墙完整纳入其中。

这绝非寻常博主的温馨背景板。

占据C位的,是一台结构精密、大小齿轮层层咬合的机械自鸣钟,黄铜部件被擦拭得锃亮,此刻正发出沉稳规律的“咔哒”声,仿佛一颗巨大而古老的心脏在跳动。

钟表旁边,一架翼展近一米的竹木滑翔机模型斜斜悬挂,机翼线条流畅得如同掠食的鹰隼。

视线再移,墙角倚着一件更显眼的家伙——一柄结构清晰、透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燧发枪模型,旁边还散落着几颗打磨得溜圆、大小一致的铅弹头。

靠近工作台的墙上,则钉着几张复杂的设计草图,线条纵横交错,布满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和注释,如同某种晦涩难解的密码图。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新鲜刨花的木香、淡淡的机油味、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硫磺气,以及此刻正从蒸馏锅缓缓升腾的浓郁酒糟甜香。

各种气息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独属于姜岁寒的、混合着创造与危险的奇异空间。

“放心,安全第一,老规矩。”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手指却灵活地将冷凝水管的阀门拧开一丝。

冰凉的水流开始无声地注入冷凝器螺旋管道。

她拿起一只干净的量杯,稳稳接在冷凝器末端的出酒口下方。

“头酒杂质多,甲醇含量高,绝对碰不得。”她语气严肃,如同在宣读安全条例,“这部分待会儿集中处理掉。咱们要的是中间段,精华。”

晶莹剔透的液体,带着新酒特有的微浊,一滴,两滴……

渐渐汇成细流,叮叮咚咚落入量杯。

那股浓烈、辛辣、带着谷物原始生命力的酒气瞬间蒸腾起来,霸道地压过了工作室里其他所有的味道,直冲鼻腔。

“嚯,这劲儿!”姜岁寒被冲得微微后仰,眯了下眼,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凑近量杯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高粱的焦香,玉米的甜感,还有一丝…一丝…”

她的描述戛然而止。

那丝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酒香里的异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她的嗅觉神经。

不是粮食发酵的正常气味,而是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金属锈蚀感的甜腻。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

流程是对的,原料是新鲜的,设备是她亲手清洗调试过无数遍的……

这味道?

她晃了晃头,试图驱散那点疑虑,也许是新设备金属部件的残留气味?

或者冷凝水里带了什么杂质?

这点微不足道的杂味,在高度酒强烈的感官冲击下,应该很快就会被掩盖吧?

“来,家人们,看看这初馏酒的成色。”她重新扬起语调,将量杯稍稍举高,对着镜头展示那微带乳白的液体。

弹幕又是一片“大佬666”“想尝!”“主播注意安全啊!”的刷屏。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眩晕感狠狠攫住了她。

像有人在她后脑勺猛敲了一闷棍,眼前所有的景象——旋转的齿轮、悬挂的滑翔机、滚动的弹幕——都开始疯狂地扭曲、旋转、拉扯变形。

工作室明亮的LED灯光瞬间变得刺目无比,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瞳孔。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

手里的量杯变得重逾千斤,手指完全不听使唤。

玻璃杯脱手坠落,“啪嚓”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微浊的酒液四溅开来,那股浓烈而诡异的甜腻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窒息。

剧痛!

仿佛有烧红的烙铁顺着食道一路狠狠捅进胃里,又在腹腔内轰然炸开。

五脏六腑被无形的手疯狂撕扯、绞拧。

她猛地佝偻下腰,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腹部,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黏腻冰冷。

“不……不对……”她艰难地喘息,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吞噬着光明。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急速下坠。

残存的最后一点清明,让她拼尽全力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镜头,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破碎、却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警告:

“别…别学……这酒…有…毒!……千……万……别……瞎搞……”

弹幕疯狂刷屏:

“卧槽!赶紧报警,主播不行了!”

“是甲醇中毒!”

“快打120!”

“主播称职!这种状态下都不忘提醒观众,大义!”

黑暗彻底降临,吞没了一切。

姜岁寒身体失去所有支撑,重重地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撞翻了旁边装着半成品弹簧和扳机零件的工具箱,金属零件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手机支架被带倒,镜头朝天,最后定格在工作室天花板上那盏刺目的LED灯,以及灯光下,那面挂满奇技淫巧、此刻却显得无比寂寥的背景墙一角。

一张不起眼的小标签,上面印着几个猩红的小字:“实验危险!请勿模仿!”

……

冰冷。

坚硬。

粗糙。

这是姜岁寒意识重新浮出混沌之海时,最先捕捉到的感官信息。

身体底下是硌人的硬板,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直往骨头缝里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霉腐气、陈年尿臊味,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铁锈和烂泥混杂的土腥气。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肮脏的抹布。

她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

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艰难地聚拢、清晰。

低矮、逼仄。头顶是粗大、潮湿、布满深色霉斑的原木横梁,仿佛随时会压垮下来。

三面是粗糙的巨大石块垒成的墙壁,石缝里顽强地钻出几缕枯黄的、不知名的杂草。

唯一的光源来自对面墙壁高处一个狭小的方孔,微弱的天光从中挤进来,在肮脏的地面上投下一小块惨淡的灰白。

方孔上竖着几根手臂粗细、锈迹斑斑的铁条,切割着外面那方同样灰暗的天空。

这就是她所处的全部空间——一个令人绝望的石穴牢房。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胃里翻江倒海,残留的灼烧感依旧清晰。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草草拼装回去。

这是哪里?

噩梦?

还是直播事故的后遗症?

她最后的记忆,是工作室刺目的灯光,摔碎的量杯,还有那股致命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甜腻酒气……

“哐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猛地炸响,粗暴地撕裂了牢房里死水般的寂静。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量。

姜岁寒的心脏骤然缩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惊恐地循声望去。

牢房那扇由整根粗木和厚实铁皮钉成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拉开。

两个穿着靛蓝色粗布短褂、腰挎牛尾刀、皂靴上沾满泥泞的衙役堵在门口。

他们身材高大,面容被阴影和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掩盖,只留下一片模糊而冷硬的轮廓。

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破旧的食盒,另一个则按着刀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蜷缩在角落草堆里的姜岁寒,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审视。

“吃饭!”拎食盒的衙役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石壁间撞出嗡嗡的回响。

他像丢垃圾一样,把食盒重重地扔在门口冰冷的地面上。

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从盒盖下歪倒出来,里面是半碗灰糊糊、看不出原貌的稀粥,几根腌得发黑的咸菜可怜兮兮地搭在碗沿。

另一个衙役往前踏了一步,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姜岁寒,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肮脏的臭虫,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姜岁寒,”他的声音又冷又硬,每个字都像冰雹砸下来,“老子就想不通了!那可是你亲爹!姜大胜!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亲爹!你怎么就下得去那毒手?啊?良心让狗吃了?!”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姜岁寒脸上。

亲爹?

毒手?

姜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