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姜岁寒混乱的脑海。
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像是有一把钝斧在颅内疯狂劈砍!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强烈的悲伤、恐惧和绝望,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地、蛮横地冲进她的意识!
一幅画面骤然闪现,清晰得如同亲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细布襦裙的少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小心翼翼地穿过一道挂着“福寿双全”木雕匾额的门廊。
光线有些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那是姜家赖以生存的酒坊气息。
少女走进一间陈设简单、透着殷实气息的堂屋。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半旧绸衫、眉宇间锁着深深愁绪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焦躁地在屋里踱步。
“爹,”少女的声音带着关切,怯生生的,“您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我给您下了碗馄饨面,您多少吃点?”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的脸色有些灰败,眼窝深陷,写满了生意受挫带来的巨大焦虑和疲惫。
他看了一眼女儿手中的碗,目光在那袅袅上升的热气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人的脊梁。
他接过碗,指尖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像掩饰什么似的,用筷子搅了搅碗里雪白的面条和饱满的馄饨,勉强挑起两根面,送进嘴里。
就在这时,男人咀嚼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眉头飞快地蹙紧,嘴唇似乎下意识地抿了抿,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困惑和不适的表情掠过他疲惫的脸庞。
他抬眼,目光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刹那的疑虑,但更多的,是被巨大愁绪淹没的麻木。
他嘀咕了一句“苦……”,然后低下头,继续沉默地、缓慢地吞咽着那碗面。
少女(原主)看着父亲愁苦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疼。
她默默地退出了堂屋,回到自己那间弥漫着淡淡女儿香的闺房。
刚在绣墩上坐下不久,还没来得及拿起绷子上的针线——
“小姐!小姐!不好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像被鬼追着似的,脸色惨白如纸,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爷!老爷他……他……他倒在堂屋了!吐了好多血!……没……没气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
巨大的、纯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悲伤和恐惧瞬间将那个少女(原主)吞没!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眼前骤然一黑,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瞬间熄灭……
灵魂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中,彻底消散。
“啊——!”
姜岁寒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猛地抱住了自己快要裂开的头。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
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草堆里,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那不是她的悲伤,却比她的更痛彻心扉!
原主临死前那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装什么死!”衙役不耐烦的呵斥像鞭子一样抽来,打断了姜岁寒沉浸在原主最后绝望中的颤抖。
“问你话呢!哑巴了?为什么杀你爹?!”
姜岁寒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牢房腐朽的空气和胸腔的刺痛。
她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眼神却不再是初醒时的惊恐迷茫,而是沉淀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锐利。
她看着衙役那张写满鄙夷和武断的脸,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反问:
“为什么……认定是我杀了我爹?”
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
“嘿!还敢嘴硬?!”另一个衙役猛地跨前一步,腰间的牛尾刀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指着姜岁寒的鼻子,唾沫横飞:“证据确凿!你房里搜出来的!那个蓝釉小瓷瓶,仵作验得明明白白,里面装的就是毒死你爹的毒药——牵机散!断肠烂肚的玩意儿!就藏在你妆奁盒底下!”
蓝釉小瓷瓶……
牵机散……
姜岁寒的瞳孔猛地一缩。
衙役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铁证如山”的冷酷。
“还有!你爹死前吃的最后一顿,就是你亲手端过去的那碗馄饨面!不是你下的毒,还能是谁?!”
“厨房的婆子,你屋里的丫鬟,都指证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馄饨面……
父亲接过碗时,那细微的停顿,那蹙紧的眉头,那抿起的嘴唇……
那是父亲咽下面条时,一个极其短暂、几乎被忽略的细微反应!
那不是食欲不佳的挑剔,那是……味觉捕捉到的异常信号!
苦?
姜岁寒的神经骤然绷紧!
冰冷的电流沿着脊椎窜遍全身。
现代刑侦剧里无数关于毒物的知识碎片瞬间被激活、串联!
氰化物!
苦杏仁味!
士的宁!
极苦!
乌头碱!
辛麻后剧苦!
还有……
牵机散?
马钱子碱?
剧毒,味极苦!
“苦……”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父亲尝到的那一丝“发苦”,是毒药的味道!
那碗面,被人动了手脚!
不是在厨房,就是在送过去的路上,甚至在父亲吃的时候!
毒,就下在那碗馄饨面里!
可为什么……
毒药瓶会在“自己”房里被搜出来?
姜岁寒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
寒意,比身下冰冷的石板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姜岁寒的心脏。
这绝非原主会做的事情!
那个怯懦、孝顺、沉浸在父亲离世巨大悲痛中瞬间魂飞魄散的少女,怎么可能在毒杀父亲后,还把如此关键的致命证据,藏在自己最私密、最容易被联想到的妆奁盒里?
这太刻意了!
这简直是……
生怕别人找不到!
一个阴冷的念头如同毒蛇,缓缓盘踞上她的心头:栽赃。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要将“弑父”罪名死死钉在她身上的栽赃陷害!
“想明白了?”衙役看着她骤然变化的脸色,以为她被“铁证”击垮,脸上露出混合着残忍和得意的冷笑。
“谋害亲父,十恶不赦!等着秋后问斩吧!这碗断头饭,趁热吃!”
他再次用脚踢了踢那个破食盒,里面的灰粥晃荡着,溅出几滴污浊的液体。
沉重的牢门在衙役身后“哐当”一声被重新锁死。
金属锁齿扣合的撞击声,在死寂的牢房里久久回荡,如同敲响了丧钟。
那点惨淡的、来自高墙小窗的天光,似乎也被这声音震得更加稀薄黯淡。
逼仄的石牢彻底沉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霉味、尿臊味、铁锈味……混合成一种绝望的气息,无声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
只有姜岁寒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身体因寒冷和残留的毒力而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神,已如淬火的寒冰,穿透牢笼的黑暗,死死盯住虚空中的某一点。
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恐惧和悲伤,而是冰冷的愤怒、被冤屈的屈辱,以及一种猎手锁定目标般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厨房的婆子,屋里的丫鬟……
那些所谓的“人证”,她们的证词背后,又藏着谁的手在操控?
“秋后问斩……”姜岁寒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齿缝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绝不!
她这条命,是穿越时空从剧毒酒液中捡回来的,岂能莫名其妙地断送在这肮脏的栽赃之下?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在冰冷的草堆里寻找一个稍微能支撑脊梁的位置。
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但意志却如同被磨砺的刀锋,愈发锐利。
名侦探柯南上千集的诡计拆解,识骨寻踪十二季的罪案现场重建,法医秦明笔下那些抽丝剥茧的毒物分析……
无数现代刑侦知识和逻辑推理的碎片在她脑中高速碰撞、重组。
第一步,必须活下去。活
下去,才有机会撕开这精心编织的罗网。
第二步,找出真相。
那碗馄饨面从厨房到父亲手中,究竟经过了谁的手?
那个崭新的蓝釉瓶,是谁放进了“姜岁寒”的妆奁盒?
姜家酒水生意受阻,父亲愁肠百结,谁又是最大的受益者?
王氏?
那个只会哭泣的继母?
管家?
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
寒意刺骨,石壁渗出的湿气仿佛能冻结血液。
姜岁寒的目光掠过地上那碗肮脏的“断头饭”,灰乎乎的粥面上漂浮着几根腌得发黑的咸菜梗,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
活下去。
她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碗,伸出了冰冷而坚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