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仁那句带着狠劲与贪婪的“接”字,如同投入安县酒水市场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姜家那两万五千斤积压已久的“酸水”,在陈卓仁手中,成了点燃战火的引信。
他并未如姜岁寒所料那般谨慎试探,而是选择了更为激进、更为彻底的策略——八折倾销!
几乎就在银货两讫的第二天清晨,安县东西南北四城区,所有陈记酒铺门口,都高高挂起了崭新的木牌,上面用醒目的朱砂写着:
“陈记佳酿,感恩回馈!新老主顾,一律八折!”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传遍了安县的大街小巷。
八折!
这几乎是安县酒水市场从未有过的低价!
尤其对于平日只舍得打上二两劣酒解乏的苦力、脚夫、小贩而言,这无异于天降甘霖。
“陈记八折了!”
“真的假的?八折?!”
“快去看看!能省不少铜板呢!”
码头上、街市口、茶馆里,到处是交头接耳、神情兴奋的人群。
原本流向刘记、王记酒铺的人流,瞬间像被无形的漩涡吸走,疯狂涌向陈记的各个铺面。
陈记的伙计们从未如此忙碌过。
酒坛被一车车地拉来,又飞快地被沽空。
粗陶碗叮当作响,铜钱如流水般倒入钱箱。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酒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喧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那些平日里被嫌弃“酸苦”的姜家存酒,此刻在低廉的价格面前,竟也显得“物超所值”。
入口的酸涩被“便宜”二字冲淡,甚至有人咂摸着嘴说:“这陈记新上的酒……劲儿倒是不小!”
刘记酒坊,后院。
“什么?!八折?!”
刘贵那肥胖的身躯猛地从竹躺椅上弹了起来,带倒了旁边小厮手里的锉刀。
他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横肉因惊怒而扭曲,声音尖利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陈卓仁那老小子疯了吗?!八折?!他娘的连本钱都不要了?!”
报信的小厮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是……是真的,刘爷!四城的铺子都挂出牌子!人……人都快挤破门了!咱们铺子……咱们铺子……门可罗雀了!”
“放他娘的屁!”
刘贵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矮凳,气得浑身肥肉乱颤。
“王八蛋!姓陈的!他这是要砸锅!要掀桌子!他想一家独吞安县这块肥肉!他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底气?!姜家那两万多斤‘马尿’给他壮胆了?!”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暴怒野猪,在污秽的院子里来回踱步,唾沫星子四溅。
“不行!绝对不行!”
“快去!备车!去王记!找王财那个老狐狸!”
“他陈卓仁敢这么玩,就别怪咱们不念旧情!”
王记酒坊,账房。
王财捻着胡须的手指停在半空,那张总是挂着和气生财笑容的圆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面前摊开的账簿上,墨迹未干,记录的却是刚刚收到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陈记全面八折,销量暴增,自家铺子门庭冷落。
“陈卓仁……好手段,好狠的心!”
王财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咬牙切齿的恨意。
“八折……他这是要逼死我们两家!他以为吞了姜家的‘毒药’,就能变成灵丹妙药,独霸市场了?天真!”
虽然,姜家存酒运输过程悄无声息,但对于刘贵和王财来说,这个消息并非密不透风。
毕竟,谁家还没个对方的人。
他猛地将手中的银裁刀拍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旁边侍立的丫鬟一哆嗦。
“来人!”王财的声音冰冷,“备车!去陈记!我倒要看看,他陈卓仁有几斤几两,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坏规矩!”
陈记酒坊,后院花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刘贵和王财几乎前后脚赶到,两人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刘贵一进门就扯着破锣嗓子吼开了:“姓陈的!你他娘的是不是失心疯了?!八折?!你当我们是死人吗?!”
“当初说好的三家联手,共进退,把姜家挤垮了大家分肉吃!”
“你现在倒好,刚咬到一口肉渣子,就翻脸不认人,想把锅都端走?!你他妈讲不讲点江湖道义?!”
王财相对克制,但眼神里的寒意更甚。
他慢悠悠地踱到主位旁,并未坐下,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逼视着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端着茶杯的陈卓仁。
“陈老板,刘兄话糙理不糙。你此举,意欲何为?”
“安县酒水行当,自有规矩。你如此断崖式降价,搅乱市场,是想让大家都喝西北风吗?”
“还是说……你陈记自恃财雄势大,已不将我们刘王两家放在眼里了?”
陈卓仁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得意与疏离的假笑。
有了姜家那两万多斤低价酒打底,他底气前所未有的足。
“哎呀,刘老板,王老板,二位言重了。”陈卓仁摊开手,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
“什么联手?什么规矩?当初不过是见姜大胜苦苦支撑,大家顺势而为,各凭本事罢了。”
“如今姜家倒了,姜大胜人都没了,这‘联手’之说,自然也烟消云散了,对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
“生意场上,本就是大鱼吃小鱼,快鱼吃慢鱼。我陈记降价,是因为我手里有货,成本可控,让利于民,有何不可?”
“这安县的市场,乃至附近几个县,有能者居之嘛!二位若是觉得我陈卓仁不讲规矩……”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脸色铁青的两人。
“那不如,二位也降降价?跟我陈记拼一拼?看看谁更能让安县的老百姓得实惠?”
他这话语充满了挑衅,潜台词是:你们降得起吗?有那个本钱跟我耗吗?
“你!”刘贵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陈卓仁的手指都在哆嗦,“姓陈的!你别得意忘形!你以为吞了姜家那点‘酸水’就能高枕无忧了?你……”
“好了,刘兄!”王财冷冷地打断了刘贵的咆哮。
他盯着陈卓仁,声音如同淬了冰:“陈老板,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撕破脸了。也罢,既然你陈记要做这搅局的鲶鱼,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只是,这市场的规矩一旦坏了,再想立起来,可就难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王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他知道,谈判已彻底破裂,多说无益。
“王八蛋!姓陈的!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跟你没完!”刘贵恨恨地跺了跺脚,也骂骂咧咧地追着王财出去了。
陈卓仁看着两人愤然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狠厉和志在必得。
他端起茶杯,将残茶一饮而尽。
这场由姜岁寒点燃的战火,彻底烧起来了。
而他,要成为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