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刘贵和王财的愤怒与威胁,丝毫未能阻挡陈记八折酒的汹涌浪潮。

低廉的价格如同巨大的磁石,不仅吸干了安县本地中低端市场的需求,更迅速辐射到了邻近的平谷、临水、固安几个县。

嗅觉灵敏的酒贩们闻风而动!

“听说了吗?安县陈记的酒,八折!量大管够!”

“真的?比咱们县里便宜快两成了!这运回去一转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快!备车!去安县!去晚了就抢不着了!”

通往安县的官道上,车马骤然增多。

一辆辆骡车、牛车,甚至独轮车,载着空酒桶、空坛子,络绎不绝地涌向安县县城。

陈记的库房前所未有的繁忙,门口排起了长龙。

伙计们嗓子都喊哑了,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铜钱和碎银堆积如山。

而刘记和王记的铺面,则显得格外冷清萧条。

偶尔有熟客上门,开口就是:“刘老板,你家这酒……还能再便宜点不?你看人家陈记……”

刘贵气得暴跳如雷,砸了好几个酒碗,对着伙计咆哮:“便宜?!便宜你娘!老子酿的是酒,不是他娘的刷锅水!都给我滚!”

他红着眼,看着对面陈记门庭若市的景象,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降价?

他没那么厚的底子!

不降?只能眼睁睁看着客源流失。

王财则阴沉着脸,躲在账房里疯狂地拨着算盘,计算着每日的亏损和库存的压力。

他试图联系一些老主顾,承诺些许折扣,但在陈记八折的绝对价格优势面前,这点小恩小惠显得杯水车薪。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陈卓仁这一手釜底抽薪,几乎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姜岁寒的轻视和对陈卓仁的误判,代价可能是巨大的。

整个安县及周边县份的酒水市场,彻底乱了套。

原有的价格体系崩塌,渠道被打乱,酒贩们像无头苍蝇一样追逐着最低价。

陈记凭借姜家那批低价酒,在短短几天内,硬生生从中低端市场撕下了一大块肥肉,份额一度飙升到惊人的七成!

刘、王两家只能苦苦支撑着那点仅存的高端和关系户市场,元气大伤,同盟之名早已名存实亡。

姜府。

晚饭时分,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

姜岁寒小口地喝着粥,神色平静。

徐天垂手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外面的惊涛骇浪。

“……小姐,陈记八折倾销,声势浩大,短短几日,中低端市场已被其占了七成有余!”

“刘贵和王财前日气冲冲去找陈卓仁理论,据说闹得很不愉快,不欢而散。”

“如今安县及附近平谷、临水、固安三县的酒贩,都闻风而动,涌向陈记抢购,陈记门前车水马龙,库房日夜不停地出货……”

“刘记、王记的铺面,门可罗雀。那刘贵据说气得砸了自家铺子,王财则闭门不出……”

徐天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又夹杂着对姜岁寒精准预判的敬畏。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自家小姐。

姜岁寒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外面那场因她而起的滔天巨浪,不过是池塘里泛起的几点涟漪。

直到徐天汇报完,她才放下粥碗,拿起细棉布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一丝极淡、却如冰消雪融般通透的笑意,在她唇边缓缓漾开。

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满意。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狗咬狗,一嘴毛。这同盟,总算是彻底断了。”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后院的方向。

那里,有一间刚刚按照她的要求彻底清理消毒过的、完全避光的房间正等待着。

“徐天,材料和房间都备好了吗?”

“回小姐,全都备妥了!上等小麦一百斤,精米五十斤,新鲜辣蓼草嫩叶二十斤,茯苓、甘草等药材也已研磨成粉,按您吩咐分开存放。”

“房间用生石灰水泼洒了三遍,地面墙壁都干燥了,陶缸、木盆、草席、麻布,全是全新的,绝无半点油污异味。”

徐天连忙回答,心中充满了好奇。

小姐要这些东西,似乎是要做……曲?

“很好。”姜岁寒点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从现在起,那间屋子设为禁地。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三步之内。包括你和杏儿。送饭放在门口即可。我要的东西,关乎姜家存亡,是真正的‘秘方’。”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徐天心中一凛,立刻躬身:“老奴明白!定当严守!”

后院角落,那间特意选出来的空房,门窗缝隙都用厚实的黑布条严密地钉死,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生石灰消毒后残留的、略带刺激性的干燥气味,混合着新鲜草木和粮食的清香。

一盏被厚厚灯笼罩住、只透出极其微弱光晕的油灯,放在角落。

姜岁寒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片近乎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她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毫无装饰的素色粗布衣裤,长发用布巾紧紧包裹,脸上蒙着一方干净的细棉布,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她像一位即将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又像一位精密仪器的操作者。

第一步,选料。

她走到堆放小麦和精米的麻袋前,伸手探入。

指尖传来的触感至关重要。她细细捻动麦粒,感受其饱满度、硬度和干爽度,剔除任何一粒带霉点或手感发软的。

精米则要求粒粒晶莹,毫无碎米和杂质。

这项工作耗时漫长,她全神贯注,在微弱的光线下,依靠指尖的敏锐和内心的标准,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选好的小麦被倒入旁边巨大的木盆中。

她提起木桶,将清澈的井水缓缓注入。

水流冲击麦粒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浸泡的时间需要精准把握。

她静静等待着,感受着麦粒吸水膨胀的细微变化。

时间一到,她立刻将浸泡好的小麦捞出,均匀地铺在早已准备好的、铺着干净草席的竹匾上沥水。

沥干后,便是蒸煮。

特制的大陶缸下,柴火被点燃。

火光被严密遮挡,只有热量透过缸壁传来。

姜岁寒小心地控制着火候,既要将小麦彻底蒸熟蒸透,又不能过火导致糊化过度。

蒸汽升腾,带着浓郁的麦香弥漫开来。

她掀开蒙着厚布的缸盖一角,仔细观察着麦粒的状态,用木铲小心翻动,确保受热均匀。

直到每一粒麦子都变得饱满晶莹,散发着熟透的甜香,她才迅速撤火。

蒸熟的小麦被迅速摊开在另一张铺着干净麻布的竹匾上,置于通风口附近(虽然门窗紧闭,但预留了可控的细小通风缝隙)。

这是最关键的环节之一——摊晾降温。

姜岁寒用手背、脸颊感受着麦粒的温度,同时用干净的竹耙轻轻翻动散热。

温度太高会烫死曲种微生物,太低则不利于发酵启动。

她需要将温度精准地控制在人体体温略低、摸上去温而不烫的程度。

这完全依赖她前世积累的经验和此刻超乎寻常的手感。

与此同时,她开始处理辣蓼草。

只取顶端最嫩的三片叶子,用井水反复漂洗干净,沥干。

然后放在干净的石臼中,加入少量冷开水,用石杵细细捣碎,榨取出深绿色的汁液。

滤掉粗渣,得到一碗散发着特殊清冽草香的碧绿水汁。

茯苓、甘草等磨好的药粉也准备妥当。

当麦粒温度降至理想区间时,姜岁寒开始了最核心的步骤——拌曲种(接种)。

她拿出一个密封的小陶罐,里面是她之前几天在极端洁净环境下,利用天然环境中的微生物,结合脑中的“最优解”知识,初步培养出的原始“曲母”。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珍贵的“引子”取出,与准备好的辣蓼草汁、药粉,以及少量预留的精米粉混合在一个小盆中,调成糊状。

接着,她将这糊状的“引子”均匀地洒在温热的麦粒上!

动作轻柔而迅捷,如同天女散花。

然后,她双手戴上干净的麻布手套,开始反复抄拌!

这是制曲的灵魂!

要让每一粒麦子都均匀地沾上这蕴含了无数微生物种子的糊浆。

她必须快、准、匀!

不能有丝毫遗漏,也不能过度揉搓导致麦粒破损。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湿了蒙面的布巾,但她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双手与麦粒的每一次接触中。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着熟麦甜香、草药清冽和隐约发酵气息的奇异味道。

拌料完成,便是制坯。

姜岁寒将拌好的曲料放入特制的方形木模中(类似做豆腐的木框),用手和木块压实、抹平,制成一块块四四方方、厚薄均匀的曲块。

脱模后,将这些还带着余温的曲块,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铺着厚厚一层新鲜、干燥、洁净稻草的陶缸底部。

每块曲之间留出适当的空隙。

一层曲块,一层薄薄的稻草相隔,如同精心搭建的微型建筑。

最后一步,入房发酵。

姜岁寒将装满曲块的陶缸盖上特制的、留有细小通气孔的竹篾盖子。

她再次检查了房间的温度和湿度——这需要靠她自身的体感和对环境的细微感知来调节预留的通风缝隙大小。

她熄灭了角落里那盏唯一的光源,让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一片孕育生命的、温暖潮湿的绝对黑暗之中。

姜岁寒轻轻退到门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能感觉到,在这片寂静的黑暗里,无数微小的生命正在那些温热的曲块中苏醒、萌发、蔓延。

菌丝会如同初雪般覆盖麦粒的表面,各种复杂的酶正在悄然生成……

这将是她撬动整个时代味蕾的起点,是她对抗这腐朽世界的第一个武器。

门外,是安县酒水市场混乱的喧嚣;

门内,是决定姜家未来的、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的生命奇迹。

姜岁寒静静守候着,如同守候着一个必将破茧而出的黎明。

她伸手,轻轻抚过门闩,将一切窥探与喧嚣,牢牢锁在了外面。

这方寸之地,此刻便是她的战场。

(假如真有读者穿越,可参照这个方法制作高级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