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整整半个月里，李尘“病”了。
不是剑身上那些可以被修复的物理损伤，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深刻的“剑魂之病”。
他那永不枯竭、能让神佛都为之头疼的内心吐槽弹幕，像是被人强行拔掉了网线。
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他不再评价路边行人的穿着品味，不再腹诽天空中飞鸟的愚蠢，也再没有闲情逸致跟自己抬杠。
他的整个意识，都沉浸在了那个由老兵张老五用一生谱写的、庞大、厚重、充满了铁与血的“战斗数据库”之中。
他像一个最偏执的学者，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的灵魂空间里，全息“回放”着张老五的记忆。
从那个在乡下第一次握住老旧木枪、眼神清澈又紧张的少年，到沙场上百战余生、浑身煞气、眼神麻木的老兵，再到那个看家护院、将所有锋芒都敛于鞘中、只为守护一方小院安宁的护卫。
他看到了张老-五的每一次出招，每一次格挡，每一次侧身，每一次在生死一线的边缘做出的抉择。
这一次，他不再是以上帝视角“云学习”，他是在用自己的剑魂，去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反刍”。
他开始真正去理解，为什么那个看似简单至极的格挡，却能卸去千钧之力，那是因为在格挡的瞬间，手腕有着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旋转，将力量引向了空处。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个朴实无华的向前突刺，总能鬼使神差般地指向敌人最难受、最无法防御的角落，那是因为张老-五对人体结构的理解，早已超越了招式本身，化为了一种本能。
他甚至能通过自己的“千面剑魂”，去“模拟”和“推演”，如果当时张老-五面对那个刺客时，用的不是格挡，而是以伤换命的另一招，整个战局会有何等天翻地覆的不同。
他在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漫长而又深刻的“自我消化”与“灵魂重塑”。
而在这期间，他的临时保管员，是那位被他与张老-五共同救下的少女。
通过她与旁人的交谈，李尘也知道了她的名字——苏念云。
苏家是世代行商、走南闯北的商贾世家，家底颇丰。而苏念云，正是这支庞大商队主人的独生女。
她为张老五，办了一场极其体面的葬礼。
她不顾管家和护卫们的劝阻，用她能拿出的所有积蓄，为这位忠诚到最后一刻的护卫，在城外寻了一处山清水秀、向阳背风的墓地。下葬那天，她亲手为他立了碑。
而李尘，这件“张爷爷唯一的遗物”，则被她用最柔软、最名贵的云州锦缎层层包裹，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供奉在自己闺房的一个紫檀木剑架上。
她从不称呼他为“剑”，也从不把他当做冰冷的武器，而是尊称他为“张爷爷的遗物”，言语间充满了敬意。
她每天都会用干净柔软的细棉布，沾上清水，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剑身上的每一寸，就像张老-五生前日复一日所做的那样。她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他轻声说话。
“张爷爷，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了。爹爹说，带着您，我们会去一个很远，很安全的地方，再也不会有坏人来打扰我们了。”
“您的剑，我会好好保管的。我……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弄脏您了。”
李尘静静地“听”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念云对他的，不是一个孩子对新奇玩具的占有，而是一种混杂着感激、敬畏和沉甸甸责任的郑重。
【一个傻大叔，一个傻姑娘。】
这是半个月以来，李尘沉寂的内心深处，泛起的第一个念头。
不带任何吐槽，只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冬日暖阳般的温情。
商队，在几天后启程了。
李尘被安放在一个专门为他定制的、铺满了柔软丝绸的精致木盒中，躺在整个商队最平稳舒适的一辆马车里。
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感觉到车轮在官道上有节奏的滚动，以及，苏念云时不时会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用指尖轻轻碰触一下他冰冷的剑身，确认他是否安好的气息。
这段漫长而又平稳的旅途，给了李尘绝佳的、无人打扰的“闭关”环境。
他的意识，在张老五那浩如烟海的战斗记忆海洋中尽情遨游，将那些零碎的、不成体系的技巧、经验、判断和意志，逐渐融会贯通，抽丝剥茧，最终，彻底消化，化为了他自己剑魂的一部分。
他现在，理论上，是一位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精通各种杀人与格斗技巧的顶级剑术宗师。
唯一的缺憾是，他这个宗师，因为本源受损，现在连动一下剑尖的力气都做不到。
【屠龙之技，学成之日，便是无龙可屠之时。不，我这更惨，是屠龙之技学成了，自己却成了那条被铁链锁住、连翻身都做不到的残废龙。】
吐槽的本能，终于开始有了渐渐复苏的迹象。
不知在马车上晃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马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以及一种李尘从未听过的、清脆悦耳、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玉磬钟鸣之声。
“小姐，青岚剑宗的山门到了。”一个侍女的声音在车外恭敬地响起。
盒子，被再次打开了。
苏念云小心翼翼地将他从柔软的丝绸中捧了出来。外界明亮的光线让沉寂已久的李尘有些不适应，但他立刻，就被另一种更加奇妙的东西，深深地吸引了。
空气……不一样了。
这里的空气，清新、纯净，吸入“体内”（虽然他没有肺），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甘甜。更重要的是，空气中飘浮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精纯的特殊能量。
那能量不同于“战意”的刚猛霸道，也不同于“妖魄”的驳杂狂野，更不同于“信念”的温暖纯粹。它平和、中正、浩瀚，充满了无穷的生机。
李尘那锈迹斑斑、毫无光泽的剑身，竟在这股能量的无声滋养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了渴望的轻鸣。
他那因为本源枯竭而沉寂已久的“干饭之魂”，像是被饿了三天三夜的洪荒野兽，忽然闻到了顶级烤全龙的芬芳，瞬间，彻底苏醒了！
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金属细胞”，都在疯狂地欢呼，在雀跃地呐喊！
【饿……】
【好饿……】
【想吃……】
李尘的内心，第一次，对无形的“空气”产生了食欲。
【这里的空气……】
【闻起来……好香。】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