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刷手机时看到一个热帖。
“员工工资太高想裁掉他，但又没人可以接手新项目，该怎么办。”
一片骂声中，有个回答格外醒目。
“简单，找个大学生兼职就可以了。”
“暑假马上到了，雇一个大学生一天只要一百就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等开学了项目也该结束了，花几千块钱就能辞掉高收入员工，简直不要太划算。”
题主马上点赞回复：“这个主意好，资本家都甘拜下风。”
我觉得可笑，刚要退出界面时却发现那个头像异常眼熟。
好家伙，这不就是我老板吗？
1
我心里正犯嘀咕。
这时老板突然把我喊进了办公室。
里面早已端坐着一个眼神清澈的年轻女孩。
“小王啊，这姑娘是咱们刚招的实习生，让她跟着你学点东西。”
老板笑眯眯地开口。
“最近你也很辛苦了，新项目的后续跟进工作就交给实习生来做吧。”
我当场愣住了。
当初就因为客户出了名的刁钻挑剔，所以这个项目公司没人愿意接手。
为了签下合同，老板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就差给我跪下了。
接下任务后，我前前后后加班加点忙活了三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促成了合作。
单单这一个项目，老板至少盈利上千万。
一下子把我们公司半年度的绩效给拉满了。
不是说好的项目让我负责到底，然后升职加薪吗。
而且项目结束后还有一大笔奖金在等着我呢。
怎么突然就要交给实习生来做了。
还没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消化完，实习生就马上恭恭敬敬地跟我握手。
“王哥好，我叫苏月。目前还在读大三，这个暑期还请多多指教啊。”
大学生？
暑假？
刚刚那个帖子猛地在我脑中炸响。
难道说，发帖的题主真的是老板？
这么快她就找到了替代我的大学生？
可是，这个方案凝结了我的心血，毫无经验的大学生又怎么可能轻松替代呢。
“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跟进，方案更是我根据客户的需求调整了很多次才达成合作。”
“这样临阵换将恐怕不合适吧，新员工对项目完全不了解怎么能跟进完成？”
老板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她马上拿出一沓资料摆在了我的面前。
“不要以为大学生就没有能力，人家可是985大学出来的。虽然没有职场经验，但并不代表做得不如你强。”
“好好看看这些设计流程和产品介绍，写的多专业，我看一点都不比你差。”
我拿起最近的一张看去，果然写的有模有样，乍一看确实不错。
但每一条都跟客户需求不沾边，虽然看起来花团锦簇，其实并不落地。
“看到了吧。一个普普通通没有经验的大学生，在半天的时间内就能把初稿做到这个地步，你居然还要前前后后忙活三个月？”
见我沉默，老板更以为说中了我的心事。
“不要以为自己在公司待久了就可以当职场老油子天天磨洋工，真当我看不到吗。”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现在就可以把这种论文式的方案交给甲方，看看他们会不会满意。”
“这些内容既不能凸显对方的产品优势，又不能满足设计需求。作为课题作业可以，但是拿来签订单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当初因为顾客出了名的难搞，大家都不想接这个业务你才找到了我。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是老员工，既有能力又对公司有感情，为了咱们的业绩说什么都要扛下来。”
“现在刚刚达成合作，你就要翻脸不认账了吗？”
眼看我生了气，老板反而更淡定了。
“这么快就破防，看来我真是说对了。几天就能搞定的合同，你硬是拖了三个月，难道不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劳，然后冠冕堂皇地要求涨薪吗。”
“亏我当初还以为你是老员工，肯定处处为公司效益着想，没想到你却只想着自己。”
“这三个月时间，所有人力物力都配合你完成这个合同签订，对公司来说消耗有多大你知道吗。我不追究你给公司造成的损失，就已经是念着老员工情分网开一面了。”
说完她冷冷地看着我，终于下了最后通牒。
“要么现在把项目交给新人，要么自己提离职走人。”
“你选一个吧。”
2
看到我们要吵起来了，实习生便很有眼力见儿的悄悄退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我和老板两人还在对峙。
原来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辞退我啊。
飞鸟尽，良弓藏。
方案已经敲定，后续的跟进任务确实要简单很多。
可是，凭什么！
想分文不出就把我给裁了，简直是做梦。
我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键，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
“如果公司觉得合同已经签订就不再需要我，那请把我应得的奖金如数发放，再给我N+1的赔偿，我自然会做好交接走人。”
根据合同交易额，奖金应该有五万块钱。
老板冷哼一声。
“要不是你把时间线拉长，我们又怎么会因为跟同行竞争而让利两个点，你那点奖金都弥补不了我们的损失。”
我都气笑了。
“泼脏水也要有逻辑好吗，你拿什么来证明我这三个月的努力就是磨洋工？修改过的设计稿足足有几十个版本了，难道你就看不到？”
“再说，让利两个点难道不是因为你要价太高，打不过竞争对手所以才让步的吗。”
老板依旧嘴硬：“那肯定是你做的设计方案不好，不然为什么要改那么多遍。”
我简直要无语问苍天了。
“如果甲方要求简单的话，当初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懂设计也就算了，难道连顾客也不懂吗。”
无意间提到了她的短处，老板立马黑了脸。
是的，她平生最讨厌别人说她不懂设计。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她当年是靠背刺合伙人才有了启动资金开了这家公司。
而合伙人正是搞设计出身的大佬。
俩人一个负责销售，一个负责技术，很快就把公司搞了起来。
可是后来老板生出了歪心思，她告诉合伙人没有达到客户的需求。
却暗地里跟顾客签订合同，自己悄悄赚得盆满钵满。
东窗事发后，合伙人想起诉却发现早被她销毁了证据。
一怒之下合伙人便自立门户建立了新的公司，也正是我们这次项目最大的竞争对手。
现在公司经营每况愈下，老板不懂设计又在业内失了口碑，不少合同都被当初的合伙人抢了去。
这次如果不是我如此用心地忙了这么久，恐怕连这笔生意也早就落入对方手中。
“你居然敢说我不懂设计？你懂设计怎么还要给我打工听我训呢？你这么厉害也自己开公司去啊。”
“一个小小的打工仔我真是给你脸了。告诉你，就算你技术再高，能力再强又有什么用。在我这里你就是讨饭吃的，我高兴了施舍你点奖金，不高兴了直接把你裁掉。”
老板越说越嚣张，她看着我仿佛在俯瞰一只卑微的蝼蚁。
“别想做梦要N+1，就算你去仲裁又怎么样。我拖个一年半载对公司可没什么影响，可是你输得起吗？”
“别说奖金，就连上个月的工资我也不发你又能怎么样。大不了陪你仲裁上一年，我有的是时间。”
我狠狠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她说的没错，我刚买了房子每个月还要还贷款。
现在赌气离职，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恐怕也要喝西北风了。
我定定地看着她，只感到五脏六腑都是一片烈火燎原。
窗外一阵风吹了进来，桌上的资料随着不断翻动。
突然我看到，在那沓设计流程中有一页出现了明显的AI标记。
心中一阵冷笑，原来这个苏月用AI生成的资料就把老板唬得一愣一愣的。
可很快我又瞪大了眼睛。
混在那堆资料中一闪而过的作者Ip实在眼熟。
这不就是在帖子里为老板出谋划策的那个“热心”答主吗。
3
我突然很想笑。
这么精明利己的老板居然被一个还未出茅庐的大学生耍得团团转。
领导看到我平静了下来，便以为我是认怂了。
“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了吧，好好跟实习生交接工作，我就先不起诉你赔偿公司的损失了。”
说完她顿了半晌，又下了好大决心般追加一句。
“另外也可以把你上个月的工资按时发放，遇到我这样的老板你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呵呵，用我的奖金和翻倍的薪资换来了工资按时发放，完了我还要感恩戴德。
周扒皮来了都得问候一下十八代祖宗。
不过我现在确实不着急了。
我很确定，那个擅长deepseek的苏月完不成这个项目。
而且在我忙前忙后准备方案的时候，竞争公司不止一次向我伸出过橄榄枝。
只是当时老板开出的条件更诱人，而且我在敏感时期跳槽对家也容易落人口实，所以就拒绝了。
如今我的价值依然在。
有价值，就有市场。
在老板得意的目光中，我若有所思地离开。
工作交接很简单，方案与合同从来都不是秘密，但是执行与落地才是最要紧的。
苏月乖巧地向我询问着方案的细节，不时恍然大悟般记在纸上。
“王哥，你工作能力这么强，为什么老板想让你走呢。”
她一脸忿忿然，好像提出缺德主意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我笑了笑，用她的原话回答。
“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早点看清也是好事一桩。”
苏月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里，反而很认真地安慰我。
“同行公司那么多，有能力的人肯定能找到工作。你就是在这个公司待得时间太久了，其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挺好呢。”
苏月虽然行事不正，但这句话说的是对的。
在公司太久，我甚至都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到底是怎样了。
打开手机准备登录招聘软件，却发现还未退出的帖子竟然有了最新动态。
“暑期工确实物美价廉，我只用了一天八十块钱的价格就找到了一个985出来的大学生。”
“本来一想到要给那个下属涨两倍工资还要发奖金，我晚上就整宿整宿的失眠。现在好了，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下面评论区马上沸腾了。
“好家伙，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周扒皮啊。你偷摸做了坏事也就罢了，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出来晒，也不怕天打雷劈。”
“难道你不怕员工去仲裁吗，真以为人人都是法盲？”
“楼上你不知道吧，其实仲裁没那么简单的。如果公司不服从仲裁结果继续上诉确实很消耗人的精力和时间。”
“确实，你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最后只讨要到了自己的应得的薪资。不着急用钱还好，如果急着用钱真的耗不起。”
老板得意地回复大家。
“这叫靠脑子赚钱，你们这些只会干活的牛马怎么懂其中的智慧，难怪一辈子给别人打工。”
“之前就有员工要仲裁，结果拉扯了半年还没结束。最后他只好妥协让我把应发的工资给他就好，至于赔偿一分不要。”
“你们猜怎么着？我不同意了，有本事继续打官司啊，反正我耗得起哈哈。”
“同样的招数用在这个员工身上，他也只能妥协。想要赔偿那是门儿都没有。”
在一片骂声中，那个“热心”答主再次出现了。
“这还远远不够，你应该以项目没有结束为由，扣押他的工资。”
“这个老员工如果很有能力的话找工作其实是不难的，一旦他有了新工作就会对你的项目完全置之不理，到时候实习生搞定不了甲方怎么办？”
“只有拖着不发工资，才能让他随叫随到地帮你处理问题。”
老板马上点赞。
“你可真特么是个人才，以后来我公司上班吧。”
4
我感到后背冒出一阵冷汗，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月。
以最快的速度搜索了一遍生平记忆，此刻我无比确定。
这个人，我是真没见过啊。
无冤无仇的为什么她要这么坑我。
苏月被我看的有点不好意思：“王哥，你为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呀。”
我不动声色道：“就是好奇，你可是名校出来的，老板应该给的薪资挺高吧。”
苏月一脸清澈：“我只是实习生，怎么会有高薪资呢。一天就八十块钱。”
我轻叹一口气：“那你也肯干？”
“对啊，现在大学生就业环境很差的，就算学校好又有什么用，我那些毕业的师哥师姐们还有不少都没工作呢。”
“王哥，如果你再找工作可一定要快准狠啊，不然机会很容易稍纵即逝。”
话音刚落，老板就像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工作都交接完了吧。”
苏月马上点头：“都交接完了，项目难度并不大，后续的工作我来跟进没问题的。”
我瞪大了眼睛，心中难以置信。
小小年纪，居然当面就刺我。
好家伙，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还真多啊。
真以为这个项目落地这么容易呢。
可老板却相信了。
她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脸的义愤填膺。
“你看看，人家没有经验的实习生都看出来这个项目很简单了，你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加班加点，搞得好像给公司带来了多大贡献似的。”
“公司最近为了这个项目花费太大，经济比较紧张，你的薪资也延后一些日子吧，根据离职后的表现来酌情发放。”
我都气笑了。
“离职后还要看我什么表现？我还得每天晨昏定省给你这个老太后请安？”
老板满脸都是理所当然。
“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对接的，你得随叫随到才行。”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贪婪又自私的嘴脸，强忍着冲上去揍她的冲动。
劳动者确实是弱势，但并不代表可以任人宰割。
我转身就走：“这点钱你要想留着买棺材那就自便，但我一定不会放弃争取自己的权益。”
“还有，这个项目如果被你自己作黄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老板气急，接着就开始咆哮着咒骂。
我已经不在乎了。
关掉录音键，我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这个公司我待了五年，从大学毕业的青涩懵懂，到现在可以独当一面。
我为公司创造了很多业绩，中间也有其他公司向我抛出过橄榄枝。
但都被我一一拒绝。
可笑，自己居然相信了老板画下的一个又一个大饼。
最终却在真正拿到奖金的前夜彻底将我踢出局。
我确实很需要钱，只要一个月不发工资就还不上房贷。
但是，那又怎样！
就为一个月的工资，我就要放弃自己的尊严和热血吗。
我是打工人，但不是牛马。
离开公司的时候，同事们都来给我送行。
大家愤怒地谴责老板不拿员工当人，并再三期盼着我找到新工作后能把他们一起带走。
在老板的咆哮声中，大家很快又灰溜溜地回到工位。
唯有苏月留在最后。
“王哥，听说公司还没给你发工资是吗。”
“我一个实习生都觉得愤愤不平，上千万的利润别说奖金了，就连工资都不肯发。”
“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我也绝不打扰你，老板对员工这么绝情，项目黄了拉倒。”
夕阳的余光照出了她愤怒下的一抹意味深长。
我突然想到，项目的利润是公司机密。
除了老板和我之外，根本没人知道。
5
离开公司后我马上就去申请了劳动仲裁。
提交了自己的所有资料和证据，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原来现在的就业环境真的很差。
大部分企业都在缩减开支，裁员多招聘少。
要么就是只要跟公司发生过仲裁，就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我奔波在求职的路上，即便有多年的经验和漂亮的业绩，但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依然艰难。
看着提醒房贷还款的短信，心中的焦虑与日俱增。
就在这时，老板的电话突然打来了。
“方案落地的时候有些地方出现了偏差，你赶紧回来做一下修改。”
大热的天，我刚面试了三家公司，此刻嗓子哑的都快冒烟了。
居然还要被这个晦气玩意儿恶心。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仲裁调解中心联系你了吗？快还钱。”
对面理直气壮。
“当时我就告诉你了，要看你离职的表现来发放工资。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快回来改方案。”
此刻我仿佛与外面火热的太阳融为一体。
“不是说这些东西很简单，只要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就可以全部搞定吗。不是说我反反复复修改方案就是为了磨洋工争功劳吗。你们这么厉害还找我干什么？”
“赶紧把我应得的奖金、工资和赔偿全都发到位，不然没得商量。”
老板嗓音尖锐地在电话里气得呜哩哇啦乱叫。
“你做梦，都走了还想着敲诈公司呢，我就不信没了你这个项目就没人做得了。”
呵呵，这个项目就算有人做得了也不会接手的。
毕竟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的事情，谁又会干呢。
果然，没过多久大数据又把那个帖子推送了过来。
“老员工离职后项目出了点小问题，想让他回来帮忙居然狮子大开口。这种情况该怎么办，难道我要妥协吗。”
评论区一片幸灾乐祸。
“这现世报来的可真快啊，你不是有一天八十的暑假工吗，难道还搞不定这小小方案？”
“真是痛快，最好你这项目赶紧黄了，不然我真怕毕业后遇到你这种一毛不拔的老板。”
“刷到这个报应是我一生积德行善应得的，接一个无良老板破产。”
“我要是那个老员工估计腰都笑弯了，真是活该啊。”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把该给的钱都还给人家，然后带着礼物上门道歉，说不定还能挽回这个破烂项目。”
在所有人的嘲笑中，那个“网络军师”又出现了。
“绝不能妥协，只要有这一次所有员工都会效仿，这样以后企业赚的钱不都给员工们散没了吗。”
老板马上秒回：“可是如果逼急了他再把事情闹大可怎么办。”
对方回复“现在找工作这么难，如果他比较缺钱的话一定撑不过去。熬鹰需要的是耐心，你现在缴械投降他只会越要越多。”
“放心吧，如果想闹大为什么他会等到现在呢。这只能说明他不敢，穷人做事最畏首畏尾，因为他们承担不起风险。”
我看得一阵心惊。
将我逼到绝境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公司项目搅黄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突然间，好像有一丝微光划过寂静的黑夜。
我想到这个苏月究竟是什么来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