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引水渠的掩护下,如同幽灵般潜行了大半个时辰。所幸,除了那三个倒霉的游哨,并未再遭遇大队闯军。冰冷的渠水和极度的紧张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喘息声渐渐粗重起来。
前方,引水渠汇入一条更宽阔但同样干涸废弃的河道,河床裸露着龟裂的淤泥和嶙峋的怪石。赵黑塔指着河道西侧一处黑黢黢的山壁轮廓,低声道:“大人,穿过这片乱石滩,再翻过前面那个矮岭,就能看到黑松林了!闯贼的大营主要在东面和北面,这边哨卡少!”
希望就在眼前!疲惫的队伍精神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雷虎如同鬼魅般折返,脸色异常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前面河道拐弯处,有火光!人数不少,像是……闯贼的巡河队!正在河边生火取暖!避不开!”
张仁心眼神一凝。火光!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如同灯塔般醒目!一旦被这支巡河队发现缠住,附近的闯军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熄灭火把!所有人,伏低!噤声!”张仁心立刻下令。队伍瞬间如同被按入水底,匍匐在冰冷的河床乱石和枯草丛中,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他借着几块巨石的掩护,小心地探头望去。果然,在几十丈外的河道拐弯处,一簇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周围十几个闯军士兵的身影。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大声说笑着,火上似乎还烤着什么肉食,香气隐隐飘来。两个哨兵抱着长矛,在火堆外围懒洋洋地踱步。
强冲过去是送死!绕路?时间来不及!天快亮了!一旦天亮,这二百多人在开阔地带就是活靶子!
张仁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扫视着周围地形。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河床北侧,紧靠着一处陡峭土崖的地方。那里,藤蔓掩映之下,似乎有一道极其隐蔽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赵黑塔!”张仁心低喝。
“在!”
“那崖壁下,藤蔓后面,是什么?”
赵黑塔顺着方向看去,仔细辨认了一下,猛地一拍脑门,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哎哟!俺差点忘了!那好像是……是早年间周王府修的一条密道入口!据说是通王府后花园假山的!后来黄河发水改道,这边淤了,入口好像也塌了,早就废了!没人知道了!”
密道!张仁心眼中精光爆射!绝处逢生!
“雷虎,带几个人警戒后方!赵黑塔,带路!看看那入口还能不能进!”张仁心果断下令。
一行人如同壁虎般,贴着陡峭湿滑的土崖壁,悄无声息地摸到那片藤蔓前。赵黑塔和几个力气大的士兵奋力扒开厚厚的藤蔓和堆积的枯枝败叶,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石砌拱门。门洞被坍塌的泥土和碎石堵塞了大半,只留下上方一道狭窄的缝隙,勉强能钻进去。
一股浓重的、带着土腥和腐朽气味的阴风从缝隙中吹出。
“能进!”赵黑塔探头看了看,肯定道。
“你先进,确认里面情况!”张仁心命令道。
赵黑塔毫不迟疑,缩着身子,费力地钻了进去。片刻后,里面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大人!里面空间不小!通道很深,好像没塌!就是灰大!”
“好!”张仁心心中一定,“雷虎断后!其他人,依次进入!快!动作轻!”
队伍如同找到了蚁穴的蚂蚁,迅速而有序地钻进那狭窄的入口。张仁心留在最后,警惕地观察着远处那堆篝火,确认未被惊动。当最后一个士兵钻进去后,他也弯腰钻入。
入口狭窄,里面却豁然开朗。一条斜向下延伸的、砖石砌成的甬道出现在眼前,虽然布满灰尘蛛网,但结构还算完好。空气混浊,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
“大人,这边走!”赵黑塔举着一支刚刚点燃的、光线微弱的小火把(用随身携带的油脂布条临时制作),在前面引路。
甬道曲折向下,似乎深入地底。两侧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早已褪色的壁画残迹和放置灯盏的石龛。这里显然荒废已久。
行进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石门,半开着,门轴早已锈死。穿过石门,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张石桌,旁边散落着几个腐朽的木箱。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一角竟然还有一道不起眼的、嵌入墙壁的铁门!
“大人,这铁门……”雷虎上前查看,发现铁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着,锁身布满绿锈。
张仁心走到铁门前,目光扫过锁孔,又看了看铁门边缘的缝隙。他伸出右手,在那冰冷的铁门上缓缓拂过厚厚的灰尘,指尖在一处略显光滑的、仿佛经常被触摸的门框边缘,停留了一下。他眼神微动。
“赵黑塔,砸开它。”张仁心命令道。
“好嘞!”赵黑塔抡起狼牙棒,对着那锈蚀的铜锁狠狠砸下!
“铛!”一声巨响在密闭的石室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铜锁应声而碎!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陈腐、带着书卷和特殊油墨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里面——一个只有几尺见方的小密室!密室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靠墙放着几个蒙尘的檀木架子。
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用油布包裹的……书册!还有几件造型奇特的、似乎是测量用的金属器物。而在最显眼的一个架子上,放着一个尺许见方、通体乌黑、非金非木的匣子,匣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神秘感。
张仁心的目光瞬间被那黑匣吸引。他走上前,拂去匣盖上的厚厚灰尘。匣盖并未上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
没有珠光宝气。匣内铺着褪色的明黄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方玉印!印钮雕刻着盘绕的螭龙,形态古朴威严。印身温润通透,在火把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即使不懂文物的人,也能感受到此物非同凡响!
“这……这是……”雷虎和赵黑塔都看呆了。
张仁心没有去碰那玉印。他的目光扫过旁边书架上一卷散开些许油布的书册,封皮上露出几个模糊的篆字——《舆地纪胜》。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瞬间联想到了周王府密室!这地方,恐怕是周王府某个极其隐秘的、存放重要典籍和……印信的备用密室!这玉印……虽非正式的王玺,但其形制、材质,绝非普通之物!很可能是周王府传承的、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重器!甚至可能是……前朝遗宝?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张仁心的脑海。他迅速合上匣盖,动作沉稳。
“雷虎,将此匣贴身藏好,绝不可失!”张仁心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赵黑塔,找东西把这些书册,尤其是那半卷《舆地纪胜》,包起来带走!动作快!”
“是!”雷虎和赵黑塔虽然不明就里,但张仁心语气中的分量让他们不敢怠慢。
张仁心则转身,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尘封的密室,最后落在那方被雷虎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黑匣上。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腰间那串光滑的檀木佛珠。
意外发现的这条废密道,不仅让他们避开了致命的巡河队,更似乎……打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通往未来的秘密匣子。这方玉印,这半卷《舆地纪胜》,在乱世之中,其价值或许远超万两黄金!
队伍在密室稍作休整,处理了伤口,分食了最后一点干粮。张仁心重新规划了路线——既然有密道能通王府后山,那么从后山方向绕过前方矮岭,或许能更快、更隐蔽地抵达黑松林!
当队伍再次启程,沿着密道另一头向上攀爬时,张仁心走在最前。他的步履依旧沉稳,但心中那盘关于天下的大棋,已经悄然落下了一颗极其关键的、无人知晓的暗子。
而一直默默跟随在队伍中段的陈圆圆,疲惫不堪地扶着冰冷的石壁,目光却透过人群的缝隙,再次落在那道沉默如山的背影上。她看到了雷虎小心翼翼背负的那个黑布包裹,也看到了张千户在密室中那瞬间凝重的眼神。
这个锦衣卫千户,似乎……不仅仅是来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