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冰冷的引水渠中艰难潜行,如同在巨兽腹腔内蠕动的虫蚁。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风声中夹杂的梆子声和模糊的人语,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突然,前方带路的赵黑塔猛地停下脚步,魁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弓,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有人!”
几乎同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极度恐惧的女子啜泣声,伴随着几声粗鲁的呵斥和淫笑,从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土坡后面传来!
“妈的!是闯贼的游哨!”赵黑塔眼中凶光毕露,反手就摸向背上的狼牙棒。他身后的残兵们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纷纷握紧了武器,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扑过去。
“慢!”张仁心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住了即将爆发的杀意。他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视周围地形。土坡不高,但足以遮挡视线。他打了个手势,雷虎会意,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着渠岸,向土坡侧面迂回探查。
啜泣声更清晰了,还夹杂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和一个女子绝望的尖叫:“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
张仁心眉头微蹙。这声音……清越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即使在极度的恐惧中,也难掩其天生的婉转。绝非寻常民女!
雷虎的身影很快从另一侧潜了回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急促道:“大人,是三个闯贼步卒!抓了……抓了几个女的,看穿着像是……像是王府乐坊的!为首那个正在……”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王府乐坊?张仁心瞬间明白了。定是王府慌乱撤离时,有人未能跟上大队,落单被闯贼的游哨小队撞上!这意外横生枝节!
“三个?”赵黑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更盛,“大人,让俺带几个兄弟摸过去,悄没声儿地宰了!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张仁心脑中飞快权衡。杀掉这三个游哨不难,但难保他们死前不会发出声响惊动其他闯军!一旦暴露行踪,这二百来人在这开阔地带,就是闯营嘴边的一块肉!为几个乐姬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值得吗?
就在这时,土坡后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随即是那个为首闯贼得意而粗鄙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能再犹豫了!
“雷虎,左翼;赵黑塔,右翼;我中路。摸近,速杀,绝响!”张仁心当机立断,声音冰冷如铁。他眼中寒光一闪,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贴着渠岸湿滑的泥地,无声无息地扑向土坡!雷虎和赵黑塔同时暴起,各带两名好手,分左右包抄!
张仁心的动作快如鬼魅。他选择的路线恰好避开月光可能照射的区域,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浓重的阴影。呼吸之间,他已潜至土坡边缘,借着坡上一丛枯草的掩护,看清了坡后的景象:
三个穿着破烂皮袄、头裹红巾的闯军步卒。两个正按着一个挣扎哭喊的绿衣女子,撕扯着她的衣衫。另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家伙,显然是小头目,正淫笑着解着自己的裤带,而他面前的地上,蜷缩着一个穿着绯色舞衣的女子。那女子发髻散乱,脸上沾满污泥,看不清面容,但那双在黑暗中抬起的眼睛,却如同受惊的幼鹿,清澈、绝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肯屈服的倔强。正是这双眼睛,让张仁心准备挥刀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小美人儿,让爷爷好好疼……”那粗壮头目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幽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暴起!绣春刀精准无比地抹过他的脖颈,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雾!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肥胖的身体便软软地向前扑倒,正好压在那绯衣女子身上。
“谁?!”另外两个按着绿衣女子的闯贼闻声惊觉,刚抬起头,左右两侧的杀机已然降临!
雷虎的腰刀如同闪电,直刺一人后心!赵黑塔的狼牙棒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在另一人的天灵盖上!“噗嗤!”“咔嚓!”两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两个闯贼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毙命当场!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只有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被按住的绿衣女子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那个被尸体压住的绯衣女子,奋力推开沉重的尸身,挣扎着坐起,剧烈地咳嗽着,脸上沾满了喷溅的血点,那双眼睛却死死地、带着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的震惊,看向那个持刀立于血泊之中的身影——张仁心。
月光恰在此时,艰难地撕开一丝云缝,惨淡的清辉洒落,照亮了张仁心半边冷硬如石刻的侧脸,和他手中那柄犹在滴血的绣春刀。也照亮了那绯衣女子沾着血污却难掩绝色的容颜,以及她左眼角下,那一颗小小的、如同泪滴般的朱砂痣。
陈圆圆!
张仁心心中了然。王府乐伎之首,色艺双绝,艳名远播。没想到竟在此处落难。
“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陈圆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张仁心却已移开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碾死了几只蝼蚁。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和惊魂未定的女子,沉声下令:“处理尸体,拖入渠中,用淤泥掩盖血迹!快!” 雷虎和赵黑塔立刻动手。
“大人!”赵黑塔一边拖拽尸体,一边忍不住低声道,“这几个娘们儿……”
“带上。”张仁心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留在这里,只会引来更多闯贼。” 他瞥了一眼陈圆圆和她身边那个仍在发抖的绿衣侍女,“能跟上就活,跟不上,自生自灭。”
陈圆圆闻言,用力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没有哀求,也没有哭泣,只是挣扎着站起来,拉起身旁几乎瘫软的侍女,用尽力气站稳,声音虽弱却清晰:“奴婢……能跟上。”
张仁心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渠边,再次用那块白布,极其认真地擦拭起绣春刀锋刃上沾染的血迹。冰冷的刀刃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队伍再次启程,沉默而压抑。只是队伍中,多了两个踉跄跟随的女子身影。陈圆圆努力跟上队伍的步伐,冰冷刺骨的渠水浸透了她的绣鞋和裙裾,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落在那道沉默前行的、如同磐石般可靠的背影上。月光下,他左耳那道狰狞的缺损,显得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