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接连逼退刘安和贺人龙的发难,张仁心在卫所的地位无形中拔高了许多。王府护卫看他的眼神多了敬畏,赵黑塔那帮凶兵更是唯他马首是瞻。但张仁心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他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恶狼。

他利用有限的权力和资源,加紧做几件事:

整合力量: 将王府护卫残部与赵黑塔的人马打散混编,由雷虎统一训练、约束。灌输“唯张千户之命是从”的意识,初步打造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核心武装。

救治伤员: 不惜用从贺人龙那里“抠”来的银子,高价从卫所黑市购买好药,全力救治伤员,收买人心。

安置陈圆圆: 将她秘密转移到卫所一位退休老吏(受过周宗建恩惠)寡居的女儿家中,严密封锁消息,避开贺人龙和刘安的耳目。

打磨周平: 张仁心并未急着“开导”周平,而是将他丢给赵黑塔,让他跟着伤兵营干最脏最累的活——清洗带血的绷带,倒便溺,搬运伤者。赵黑塔开始还骂骂咧咧,但见这倔强小子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干活,眼神虽冷,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攻击性,渐渐也懒得管他。张仁心要磨掉周平身上不切实际的棱角,让他看清现实的残酷和底层士兵的真实状态。

探究《舆地纪胜》: 夜深人静时,张仁心仔细研读那半卷奇书和黄河暗河图,越看越觉心惊。其地理之详尽,水文之精准,远超想象。他强记硬背,尤其关注开封附近及通往京畿的隐秘路径,为未来谋划。

联络外界: 他派出手下最机灵的锦衣卫暗桩(一直混在队伍中),携带密信,试图绕过贺人龙的封锁,联系最近的锦衣卫秘密据点,将“救驾成功”的消息和自己的处境传递出去,寻求可能的支援或下一步指令。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刘安如同毒蛇潜伏,一面在周王面前继续吹风,诋毁张仁心“拥兵自重”、“目无尊卑”;一面暗中收买卫所军官,打探张仁心的动向,尤其是关于“失物”和陈圆圆下落的蛛丝马迹。

贺人龙则更加露骨。他虽暂时被张仁心唬住,不敢明抢,但对财宝和美色的觊觎从未停止。他加强了对外通信的封锁,显然是想将“救驾”之功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独吞所有好处。他手下的骑兵在卫所内外横行霸道,与张仁心的部下摩擦不断。

周王则依旧醉生梦死,在刘安的“精心伺候”下,很快将失物的不快抛诸脑后,只关心自己的安全和享受。

张仁心如同孤臣,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艰难周旋。他捻动佛珠的频率,比在开封围城时更高了。他知道,必须尽快破局。

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数日后,卫所外围的警戒骑兵抓到了一名试图靠近的“可疑人员”。此人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但眼神却异常机警。在被押送途中,他趁守卫不备,竟用暗语向一名恰好路过的、张仁心麾下的王府护卫(实为张仁心安插的锦衣卫暗桩)传递了一个极其简短的信息。

暗桩大惊,立刻秘密禀报张仁心。

“那人说……‘闯营西,岩谢过’?”张仁心在密室中,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岩?李岩!

他瞬间想起了开封突围前夜,自己那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混乱中,他利用对闯军西营(李岩部)防务的熟悉,故意制造了一个“疏忽”,让一支执行袭扰任务的小队(他判断李岩可能在其中)得以“侥幸”逃脱!当时只是布下一颗闲子,未曾想,这颗棋子竟在此时被激活!

李岩派人冒险传递消息,只有一个可能:有重要的情报或交易!

张仁心当机立断:“秘密带那人来见我!绝对保密!”

深夜,卫所最偏僻的废弃马厩。张仁心独自等待。雷虎在外围警戒。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蒙着眼睛带了进来。解开眼罩,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他警惕地打量着张仁心,用嘶哑的声音道:“奉李将军之命,传话给张千户。”

“讲。”张仁心言简意赅。

“将军说:开封围城,承蒙千户‘高抬贵手’。将军知恩,特送上一份薄礼:贺人龙部前锋五百骑,将于三日后午时,经卫所东北二十里外的‘野狼峪’小道,押运一批‘重要物资’返回其老巢延绥。押运将领,是贺人龙的心腹爱将,‘一阵风’马彪。” 探子语速极快,吐字清晰。

张仁心心中剧震!贺人龙竟敢私自调动兵马,押运物资回老巢?这“重要物资”是什么?是劫掠的财富?还是……更敏感的东西?李岩送这份大礼,显然是要借刀杀人,报复贺人龙(贺部与闯军多次交战,仇怨极深),同时也算还了张仁心“放行”的人情!

“将军还说,”探子继续道,“此乃诚意。若千户有意,日后或可……互通有无。” 说完,他闭上了嘴。

张仁心眼中精光爆闪!李岩这是要和他建立一条隐秘的联系通道!在乱世中,掌握这样一条直通敌方核心谋士的渠道,其价值无法估量!

“替我谢过李将军。这份情,张某记下了。”张仁心沉声道,示意雷虎给探子一些干粮和碎银,“送他安全离开。”

探子深深看了张仁心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张仁心独自站在马厩的阴影里,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李岩的情报,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破局的方向!一个一石数鸟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利用这份情报,吃掉贺人龙这支私兵和物资,削弱贺人龙;将缴获的“重要物资”部分献给周王和朝廷,坐实贺人龙“纵兵劫掠”、“擅离职守”的罪名;同时,借此功劳,迫使贺人龙放行,离开武陟卫所这个泥潭!

他缓缓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捏在一起,仿佛在擦拭并不存在的污渍。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