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光,是浑浊的铅灰色,沉甸甸地压在李家堡方向尚未散尽的焦烟上,也压在破庙里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庙内的空气,比昨夜更加粘滞、沉重。泥鳅带回来的地狱景象,林文渊泣血的控诉,赵得柱冷酷的“划算论”,以及陈砺那一声声冰冷固执、如同战鼓又似哀乐的磨刀声,将绝望和戾气熬煮成了一锅滚烫的、令人窒息的毒药,淤积在每一寸腐朽的梁木和冰冷的泥地上。

磨刀声不知何时停了。

陈砺依旧靠坐在那根布满裂纹的承重柱旁,如同庙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左肩处那片暗红的湿迹,边缘已经有些发黑凝固,如同一个沉默的、不断扩大的伤口。工兵铲被他横放在膝上,铲刃经过反复的砥砺,在昏暗中反射出幽幽的冷光,如同猛兽苏醒的獠牙。他深陷的眼窝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那片翻涌着巨大疲惫、冰冷挫败和深入骨髓荒谬感的死寂,似乎沉淀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加凝实、更加深不见底的漆黑。

庙内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林文渊蜷缩在石头身边,破碎的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镜片后的双眼红肿,眼神空洞,仿佛昨夜那场泣血的控诉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和悲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幻灭后的虚脱。他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那块早已被石头体温捂得温热的湿布,却忘记了擦拭,只是呆呆地望着石头因高烧而通红、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

苏映雪跪坐在另一侧,单薄的肩膀在深秋的寒意中微微颤抖。她的药箱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如同她此刻空洞的眼神。她只能用自己撕下的最后一点干净布条,徒劳地蘸着浑浊的凉开水,一遍遍擦拭石头滚烫的额头。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仪式感。石头的气息更加微弱了,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

哑炮雷猛盘腿坐在稍远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那把沉重硕大的工兵铲,此刻静静横放在他粗壮的双腿上。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不再无神地望着虚空,而是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陈砺膝上那把磨得锃亮、反射着幽冷寒光的工兵铲铲刃上。昨夜矿洞的哑雷、耗子被撕裂的瞬间、黑石渡熄灭的导火索……所有与爆炸相关的失败和死亡阴影,此刻仿佛都汇聚在那一点冰冷的寒光上。他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大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横放在自己腿上的工兵铲铲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和敬畏,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陈砺那把铲刃的锋芒。

泥鳅黄水生靠墙瘫坐着,头埋在臂弯里。他昨夜带回来的地狱气息似乎还粘附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驱不散的阴霾里。惯常的油滑和机警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目睹炼狱后的精神恍惚。偶尔,他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仿佛又被李家堡那冲天的火光、吊死的尸体、刺刀下惨叫的孕妇拉回了那个噩梦。

老算盘赵得柱则缩在庙宇最深的阴影里,如同受惊的老鼠。他枯瘦的身体紧紧蜷缩,怀里的墨绿色罐头被他勒得几乎变了形,冰冷的铁皮深深嵌入他枯瘦的胸膛。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时不时地飞快扫过陈砺膝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工兵铲,扫过林文渊麻木的脸,扫过苏映雪绝望的动作,扫过石头濒死的惨状。每一次扫视,都让他枯瘦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仿佛那铲刃的寒光随时会落在他怀里的“命根子”上。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罐头边缘,嘴里无声地、反复念叨着“亏大了…死定了…划不来…” 仿佛这样就能筑起最后一道抵御恐惧的高墙。

压抑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破庙里的每一个人,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靠坐在承重柱旁、如同石像般沉寂的身影,动了。

陈砺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支撑着身体。这个细微的动作牵动了左肩深埋的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闷哼声被死死压在喉咙里。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漆黑的死寂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深潭投入巨石。他咬着牙,牙龈再次渗出血腥味,硬生生将这灭顶的痛苦压了下去。

他没有看任何人。没有看悲泣的苏映雪,没有看麻木的林文渊,没有看惊惧的赵得柱,也没有看抚摸着工兵铲的雷猛和蜷缩的泥鳅。

他的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穿透破庙腐朽的门框,死死地、笔直地投向庙外——李家堡的方向。

尽管隔着七八里地,尽管被起伏的荒丘和枯黄的植被阻挡视线,但那个方向,一股浓黑的烟柱,依旧如同不散的怨魂,顽强地升腾着,扭曲着,融入铅灰色的低垂天幕。空气中,似乎还隐隐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焦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是李家堡未寒的尸骨在无声地控诉。

陈砺沾满火药粉末和血污的右手,猛地收紧了!指关节因巨大的力量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深深抠进了冰冷坚硬的泥地里!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漆黑的死寂深处,仿佛有冰冷的岩浆在剧烈翻腾、奔涌!昨夜泥鳅描述的每一个炼狱般的画面,林文渊那句如同烧红烙铁般烫在灵魂上的“当兵的不护百姓,算什么兵?!”,李家堡方向那直刺苍穹的、无声的黑色烟柱……这一切,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用工程师的精确和冷漠构筑的最后一道心防!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冰冷决绝和某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般力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剧痛和眩晕的堤坝!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陈砺的喉咙深处迸出!他猛地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借着这股爆发性的力量,整个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从冰冷的地面上弹了起来!

这个剧烈的动作如同引爆了他左肩的伤口!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全身!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他高大却虚弱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如同狂风中的枯树,眼看就要重重栽倒!

“团长!”离他最近的林文渊下意识地惊呼,想要伸手搀扶。

陈砺却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硬生生在半空中稳住了身体!他猛地咬紧牙关,下唇瞬间被咬破,鲜血混合着泥污从嘴角渗出,滴落在他破烂的军装前襟。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硝烟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这剧烈的呛咳如同重锤砸在胸口,牵动着左肩的伤口,带来更加尖锐的痛楚,却也强行将那灭顶的眩晕和黑暗压了下去!

他没有理会林文渊伸出的手,也没有擦拭嘴角的血迹。他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斜靠在柱子旁——那把刚刚磨砺得寒光闪闪的工兵铲!

冰冷的、沉甸甸的触感沿着手臂传递上来,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工具和力量的感觉。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愕的动作!

他竟将那把磨得锋利无比、象征着攻击和毁灭的工兵铲,猛地调转方向!沉重的铲头向下,铲柄向上,用铲柄末端那相对圆钝的部分,狠狠戳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动作迅猛而坚决!

“笃!”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庙宇里异常清晰!

工兵铲如同拐杖般,深深插入地面!陈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握住了铲柄的中上部!整个身体的重心,瞬间压在了这把临时充作拐杖的工兵铲上!

他竟是要靠这把工兵铲,支撑起自己濒临崩溃的残躯!

这个动作再次牵动了左肩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顺着沾满血污泥污的脸颊滚落。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碎裂,硬生生挺住了!高大却因伤痛和失血而显得异常单薄的身体,依靠着这把插入地面的工兵铲,如同标枪般,顽强地、摇摇晃晃地挺立在庙宇中央!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漆黑的死寂此刻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缓缓扫过庙内惊愕的众人——扫过林文渊伸出的、僵在半空的手,扫过苏映雪绝望泪眼中瞬间升起的茫然,扫过赵得柱惊恐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泥鳅从臂弯里抬起的、带着巨大困惑的脸,最后,定格在哑炮雷猛那双死死盯着铲刃、此刻也充满愕然的空洞眼睛上。

没有任何言语。

没有任何解释。

陈砺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发力!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工兵铲的铲柄上,借助这唯一的支撑点,他拖着沉重如灌铅、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刀尖上的左腿,猛地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噗!”

沉重的军靴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全靠右手死死抓住铲柄才没有栽倒。左肩的伤口在震动下,温热的液体再次涌出,迅速浸透了早已湿透的纱布。

他没有停顿。沾满火药粉末和血污的右手再次发力,青筋在手背上虬结暴凸!工兵铲的铲柄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身体,右腿再次向前迈出!

一步!

又一步!

他像一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不屈战魂,依靠着手中唯一的武器和拐杖,在庙内所有人惊骇、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拖着那具濒临破碎的躯壳,一步一挪,一步一摇,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决地,朝着破庙那洞开的、灌入外面铅灰色天光的庙门走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左肩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着暗红色湿迹的、深深的脚印!每一步,都让那把深深插入地面的工兵铲发出沉闷的“笃”声!

林文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破碎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完全不明白团长要做什么。苏映雪忘记了哭泣,沾着血污的手停在石头滚烫的额头上,怔怔地看着那个摇摇欲坠却异常决绝的背影。赵得柱抱着罐头,枯瘦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泥鳅从臂弯里抬起头,脸上惯有的油滑被巨大的困惑取代。哑炮雷猛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陈砺那依靠工兵铲顽强前行的身影,他抚摸着铲柄的手猛地顿住。

陈砺对身后的目光恍若未闻。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前方那洞开的庙门,门外浑浊的天光,以及李家堡方向那如同怨魂般升腾的黑色烟柱。每一次剧痛带来的眩晕,都仿佛被那烟柱中无声的哭嚎所驱散;每一次沉重的脚步,都像是踏在昨夜磨刀时那冰冷的决断之上。

终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依靠着工兵铲的支撑,一步一摇地挪到了破庙门口。冰冷的、带着深秋霜气和焦糊味的晨风猛地灌入,吹动了他破烂的衣襟,也吹乱了他额前沾满血污的乱发。他站在门槛上,微微停顿了一下,沾满泥污血渍的右手死死攥着工兵铲的铲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陷的眼窝最后看了一眼庙内惊愕的众人,目光在林文渊麻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苏映雪绝望的泪眼,最终,落在了角落里抱着罐头、惊恐万状的赵得柱身上。

那目光冰冷、死寂,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沉重的压力。

赵得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枯瘦的身体猛地一缩,怀里的罐头差点脱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那目光能将他和他怀里的“命根子”一起洞穿、碾碎!

陈砺没有再看第二眼。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一提,将深深插入泥地的工兵铲拔出!随即,他不再依靠铲柄的支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拖着那具剧痛缠身的残躯,一步,直接跨过了那道象征着破庙“安全”范围的门槛,融入了庙外铅灰色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晨光之中。

沉重的脚步声和工兵铲拖拽在泥地上的摩擦声,在庙外空旷的荒原上渐渐远去,最终被风声吞没。

破庙内,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茫然和死水微澜般的骚动。

“团…团长他…”林文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他一个人…要去哪?”

苏映雪看着空荡荡的庙门,又低头看看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石头,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石头滚烫的手。

“还能去哪?!”赵得柱尖利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加浓烈的恐惧,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罐头边缘,“跑…跑了!肯定是跑了!他…他扛不住了!看到石头那样子…看到咱们这点烂摊子…还有李家堡那堆烂事…他…他怕了!扔下咱们…自己跑了!划不来…太他妈划不来了…他跑了…咱们…咱们可怎么办?!”他枯瘦的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筛糠般抖动着,怀里的罐头被他勒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放屁!”泥鳅黄水生猛地抬起头,脸上惯有的油滑被一种混杂着惊疑和本能的否定取代,他瞪着赵得柱,“团长…团长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想跑…黑石渡那会儿…被鬼子机枪追着扫的时候…他早跑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他一个人…拖着那副身子…出去干什么?!”刀疤脸溃兵烦躁地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脸上也写满了不解和隐隐的不安,“送死吗?!”

庙内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带着巨大猜疑和不安的沉默。只有石头偶尔发出的、微弱的痛苦呻吟,如同垂死的背景音。

哑炮雷猛缓缓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到自己腿上那把横放的工兵铲上。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却不再迷茫。粗糙的指腹,再次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铲柄那冰冷光滑的木纹。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专注的力量。仿佛庙外那个摇摇欲坠却决绝离去的身影,和他手中这把冰冷的工具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无声的、超越言语的联系。

时间在巨大的不安和伤员的呻吟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庙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工兵铲拖拽在泥地上的摩擦声!声音由远及近,缓慢而滞涩,每一步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

庙内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洞开的庙门!

陈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的光影里。

他比出去时更加狼狈不堪。本就破烂的军装被荆棘划开了更多口子,沾满了新鲜的泥浆和露水。脸上新添了几道血痕,混合着之前的污垢,显得更加狰狞。他高大的身躯佝偻得更厉害了,几乎完全依靠着手中那把深深插入地面的工兵铲才能勉强站立。左肩处,那片暗红的湿迹已经扩大到了整个左胸,深色的军装被温热的血液彻底浸透,边缘甚至有些发黑凝固,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微弱的移动都牵扯着伤口深埋的剧痛,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他沾满新鲜泥污和草屑的脸上,汗水混合着血污滚滚而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漆黑的死寂此刻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失血的灰败覆盖,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心悸的疲惫和濒死般的灰败之中,却燃烧着两点异常明亮、如同寒星般的锐利光芒!

他的右手,那只沾满新鲜泥浆、草屑和些许暗红色血迹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一个被揉捏得有些变形的、印着模糊不清日文图案的、空瘪的香烟盒(显然是从某个日军尸体上捡来的)。

陈砺依靠着工兵铲的支撑,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回到庙宇中央。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难以抑制的摇晃。浓烈的血腥味和外面带来的、新鲜的泥土草木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弥漫开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惊疑、恐惧或茫然的目光。甚至没有看一眼角落里因他回来而惊恐地往后缩了缩、把罐头抱得更紧的赵得柱。

他沾满泥污血渍的右手,猛地抬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手中那个揉捏变形的空烟盒,狠狠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拍在了面前一张倾倒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破旧供桌上!

“啪!”

一声沉闷的脆响,在死寂的庙宇里如同惊雷!

烟盒被拍得几乎摊开。

陈砺沾满泥污和血迹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稳定(尽管因剧痛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按在烟盒背面那粗糙的硬纸壳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烟盒的背面!

只见那原本空白的硬纸壳上,此刻赫然被人用烧焦的细木炭条(显然也是临时制作的简陋工具),勾勒出了一幅线条粗犷却异常清晰的图画!

一座结构分明的炮楼!方形的基座,圆柱形的上层主体,顶部探出的机枪射孔,周围环绕的矮墙和铁丝网轮廓……每一处结构都精准地标注着比例和关键节点!炮楼下方,用更加粗重的炭笔线条,清晰地勾勒出地基挖掘的痕迹——大片的、代表新土的区域!而在炮楼基座的一侧,用更加密集的短线和交叉符号,清晰地标注出了一片区域——那里,几根粗大的、代表支撑木架的线条,如同建筑的筋骨,清晰地暴露在图纸上!

这赫然是一幅李家堡日军新修炮楼的精密结构草图!比例准确,结构清晰,弱点标注明确!

庙宇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伤员的呻吟似乎都微弱了下去!林文渊破碎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苏映雪忘记了擦拭,泥鳅张大了嘴巴,赵得柱抱着罐头,枯瘦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哑炮雷猛空洞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死死盯住烟盒草图上那片标注着支撑木架的区域!

陈砺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混合着脸上的泥污血渍。他沾满泥污血渍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稳定(尽管因剧痛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抬起,越过众人惊愕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矛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戳在烟盒草图上那片标注着支撑木架和地基新土的关键区域!

“这里!”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里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却异常清晰地、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用一半炸药!”

“能塌!”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工程学上不容置疑的精确判断和冰冷杀伐!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死寂的破庙里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