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本是他人口中的富家阔少,如今却在雇佣兵矿场当奴隶。

识字懂技术的优势让我成了这群莽夫中的军师。

暴动之夜,矮壮的机甲兵卡洛把我塞进锈迹斑斑的泰坦级HW。

“少爷,这玩意儿真能动?”他紧张地摸索着布满灰尘的操作台。

我指着显示屏上闪动的弹窗:“这可不是工业机甲——它是个披着锈皮的战神!”

当监工头目的机甲碾碎反抗者时,卡洛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启动键。

矿洞中沉睡的钢铁巨人,睁开了眼睛。

———————

矿洞深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汗水的酸腐、劣质能量棒的甜腻和永恒不散的岩石粉尘。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刮擦着喉管,沉甸甸地坠入肺腑。

昏黄闪烁的应急灯,是这片无尽黑暗里唯一吝啬的光源,它们苟延残喘地亮着,将矿工们佝偻、蠕动的身影扭曲成鬼魅般的皮影,投射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放大着无言的疲惫和绝望。

沉重的矿镐撞击岩层的闷响,铁斗车在简易轨道上发出的刺耳呻吟,监工粗粝的呵斥……所有声音都被这巨大的、活物般的矿洞吞噬、混合,最终发酵成一种令人神经钝痛的背景噪音,永无休止。

袁章挺直了背脊,在这片蠕动的脊背之林中,他像一根突兀的旗杆。

那身原本质地精良、如今却污浊得辨不出本色的衬衫,袖口被仔细挽到小臂之上,露出一截与周遭古铜或黝黑截然不同的、尚未被矿星深红尘埃完全侵蚀的苍白皮肤。

他正俯身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矿石断面上,指尖沾着一种从废弃矿道里刮下来的、勉强能留下痕迹的石墨,在冰冷的岩石表面专注地勾画着一张矿场地图,单手塑造的线条竟如尺规作图般精准。

几个身材壮硕如铁塔、脸上横亘着新旧疤痕的雇佣兵矿工围在他身边,粗重的呼吸喷在袁章后颈,带着浓重的汗味和营养膏的甜腻气息。

他们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袁章指尖下逐渐成型的图案,那眼神里混杂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和无法理解的敬畏。

“这里,”袁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矿洞的嗡鸣,带着一种饱受磨砺后的坚定与苦尽甘来的激动,“承重结构最薄弱。用炸药,分量按我算好的,用引信延时,务必要在五秒之内完成。”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几张粗糙、被汗水和煤灰糊住的脸。

那些平日里只懂得用肌肉和枪炮说话的汉子,此刻绷紧了神经,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用力吞咽着口水,仿佛要将这精确到秒的死亡指令刻进骨头里。

袁章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恐惧,但更深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只能将性命赌在“识字老爷”的笔尖上的孤注一掷。

他微微颔首,指尖在某个关键节点上用力一点:“位置,就在这里。差一寸,都得死。”

“明白,袁章老爷!”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应道,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袁章用石墨画好的“图纸”,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

袁章目送着他转身,向黑暗的矿道深处招呼了几个同伴,身影迅速被浓稠的阴影吞没。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声猛地撕裂了矿洞沉闷的基调!

那声音来自头顶,来自支撑着这片地下世界的巨大钢铁骨骼深处。

紧接着,是岩石不堪重负的呻吟,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连绵不绝。细小的碎石和灰尘,如同肮脏的雪,簌簌地从矿洞穹顶落下。

“塌方!”凄厉的警报嘶吼着炸开,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底的恐惧。

袁章的心,也因这道吼声凉了一半。

“跑啊——!”

人群瞬间沸腾,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群。长期压抑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轰然炸裂。

刚才还麻木移动的矿工们猛地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互相推搡、践踏着,本能地朝着狭窄的矿道出口方向疯狂涌去。

求生的洪流裹挟着一切,秩序荡然无存。

惨叫声、怒骂声、骨头撞在岩石上的闷响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绝望的地狱回响。

混乱的潮水狠狠撞向袁章。

一个狂奔的矿工肩膀重重撞在他的肋骨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向后倒去。

就在他即将被混乱的脚掌淹没时,一股巨大的的力量猛地箍住了他的腰,像铁钳般将他硬生生从混乱的漩涡中心拔了出来!

“这边!少爷!”

是卡洛。

这个身高只到袁章胸口的矮壮汉子,此刻爆发出与体型截然不符的蛮力。

他硬生生在奔逃的人潮中挤开一道缝隙,粗壮的手臂死死护住袁章,将他推向主矿道旁一条相对僻静、堆满废弃矿机和零件的岔道。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爆裂的巨响从刚才人群奔逃的方向传来。

袁章被卡洛按着蹲在一堆生锈的废弃钻机后面,回头望去。

只见主矿道深处腾起一片遮天蔽日的尘云,伴随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岩石崩塌声。

跑在后面的人影,瞬间被翻滚而下的巨石和倾泻的泥尘吞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彻底掩埋。

侥幸跑在前面的,也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被后续崩塌的岩石砸中,呻吟和绝望的哭嚎在烟尘中回荡。

袁章的心脏狂跳,撞击着胸腔。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卡洛的手依旧死死按着他的肩膀,掌心滚烫,带着汗水的黏腻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是承重柱!”卡洛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带着愤怒的颤抖,他死死盯着烟尘弥漫的崩塌处,“巴索那杂种!他为了赶进度,抽掉了加固支撑用的高密度合金,换成了劣质合成钢!老子亲眼看见的!”

巴索。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入袁章的神经。

那个满脸横肉、挂着神经鞭的监工头子,贪婪和残忍刻在他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里。

抽换加固材料?这完全符合那条鬣狗的作风——用奴隶的骨头渣榨出最后一滴油水。

就在这时,一阵冷酷、规律、带着金属回音的沉重脚步声,踏碎了崩塌现场的混乱哀嚎,如同敲响死亡的鼓点,从矿洞入口方向传来。

“咣!咣!咣!”

烟尘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搅动、排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盏刺目的猩红探照灯,如同地狱恶魔睁开的双眼,穿透翻滚的尘埃。

紧接着,一个庞大、粗陋、涂着廉价工业黄漆的钢铁轮廓显现出来——那是一台“工蚁-III”型重型工业机甲。

它粗壮的机械臂末端,不是钻头,也不是铲斗,而是闪烁着危险电弧、缠绕着尖锐倒刺的巨大金属捕网发射器!

机甲胸膛上,喷涂着一个狰狞的黑色熊头标记,那是矿场主豺狼霍克的私人徽记。

机甲的头颅部分,强化玻璃座舱罩后面,巴索那张肥腻、带着残忍笑意的脸清晰可见。他通过扩音器发出的声音,经过电子扭曲,带着非人的冰冷和嘲讽,在整个矿洞中回荡,压过了伤者的呻吟:

“一群下贱的蛆虫!谁给你们的胆子停下?啊?这点小石头砸不死人的!都给我滚回去!把碳金刨出来!否则……”

机甲左臂的捕网发射器猛地抬起,对准了崩塌边缘几个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矿工,“……老子用网子把你们这些废物,连同那些破石头,一起绞成肉馅喂给粉碎机!”

冰冷的电子音在浑浊的空气中震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幸存者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崩塌的烟尘还未完全散去,弥漫着死亡和岩石粉末的气息。

巴索那张在猩红探照灯映照下、扭曲着得意与残忍的脸,透过机甲座舱的强化玻璃,如同恶魔的图腾,深深烙印在每一双惊恐的眼睛里。

绝望,如同深红矿星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红色尘埃,沉甸甸地压下来。

几个离崩塌点较近、侥幸未被巨石直接砸中的矿工,正徒劳地用手刨着掩埋同伴的碎石,发出野兽般无助的呜咽。

更多的人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刚刚燃起的反抗火苗,似乎要被这冰冷的钢铁巨兽和巴索的狞笑彻底浇灭。

“袁章老爷……” 刚才那个接过凝胶图纸的刀疤脸汉子,此刻瘫坐在离袁章藏身处不远的阴影里。

“……那爆破点……我们埋好了……引信……就在我兄弟手里……”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巴索那台耀武扬威的“工蚁-III”,里面翻滚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渺茫的疯狂,“……炸了它!炸了这杂种!”

袁章的心脏猛地一缩。那处爆破点,是他精确计算过的矿道结构弱点,足以引发连锁塌方!

引爆它,或许真能埋葬巴索和他的机甲,但代价呢?

在原计划中,这里已经被疏散干净了,但现在因为塌方,这片区域还有被埋的矿工!

更可怕的是,连锁塌方一旦发生,整个作业区都可能被彻底封死,所有人都将葬身于此!

只能将计划暂时延后了吗……

“不行!”袁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那是绝路!所有人,都得死!”

刀疤脸眼中的疯狂火焰瞬间黯淡,只剩下更深的绝望和茫然。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中,卡洛那只一直按在袁章肩上的手,突然收紧了力道。

他猛地扭头,那双在昏暗中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这条堆满废弃机械的岔道更深处,一个被巨大防水油布半掩着的、异常庞大的轮廓。

“少爷!”卡洛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形,急促地喷在袁章耳边,“走!跟我来!快!”

不等袁章回应,卡洛矮壮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枚出膛的炮弹,拽着袁章的手腕就朝那黑暗深处冲去。

他灵活地在生锈的巨型齿轮、断裂的传送带和废弃的矿车底盘间穿梭,目标明确。袁章被他拽得几乎脚不沾地,只能踉跄跟上。

几秒钟后,他们冲到了那巨大的防水油布前。

卡洛毫不犹豫,双手抓住油布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嗤啦——!”

厚重的油布被粗暴地撕开,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如同灰色的瀑布般轰然倾泻而下,呛得两人连连咳嗽。

尘埃落定,一尊沉默的巨神,在昏暗中显露出它庞大、狰狞、布满岁月伤痕的身躯。

锈蚀。

这是袁章的第一印象。

深红矿星无处不在的氧化尘埃,为这台巨型机械披上了一层斑驳的、暗红与深褐交织的“皮肤”,大片大片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底下同样被锈迹啃噬的金属骨骼。

它像一头被遗忘在时光泥沼中的史前巨兽,伤痕累累,却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睡的力量感。

它的轮廓远比巴索那台“工蚁-III”粗犷、厚重得多。

巨大的、棱角分明的肩甲如同崩塌的山岩,粗壮的腿部支撑结构深深嵌入矿洞地面。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背部,一个巨大、布满散热格栅的隆起结构,暗示着其内部蕴含着远超普通工业机甲的恐怖能量源。

尽管被厚厚的锈迹覆盖,一些关键关节部位依然能看到残留的、某种深沉厚重的军绿色底漆的痕迹,与矿场所有工业机械那种廉价的亮黄色截然不同。

机甲的头部,是一个造型尖锐、带有明显观察棱线的金属颅骨,深陷的眼窝部位一片漆黑,如同空洞的凝视。

这是一台HW!人形兵器(Humanoid Weapon)!而且是……泰坦级!

“老天……” 连一向胆大包天的卡洛,此刻仰望着这锈迹斑斑的巨神,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玩意儿……真能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冰冷的、布满铁锈的装甲,指尖却在距离金属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仿佛害怕惊醒某种不可名状的洪荒巨兽。

袁章的血液却在瞬间冲上了头顶!

曾经学习过的那些关于星舰、关于军备、关于战争兵器的庞杂知识碎片,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他脑中疯狂地组合、闪回!

他一步跨到机甲侧面,不顾那粗糙的锈迹刮蹭着他残破的衬衫,目光死死锁定在腰侧装甲上一个被油污和灰尘半掩着的、不起眼的圆形盖板上。

“打开它!卡洛!快!”袁章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急切而变得尖锐,几乎破音。

卡洛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没有任何犹豫。他低吼一声,肌肉贲张,粗壮的手指抠住舱盖边缘的凹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扳!

“嘎吱——哐!”

沉重的金属舱盖被硬生生掰开,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杂着陈年机油、金属锈蚀和尘埃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袁章几乎是扑了进去。舱内空间狭窄,布满了粗大的线缆和冰冷的金属结构。他顾不上许多,借着外面矿洞昏暗的光线,用袖子狠狠擦去一块嵌在舱壁深处的、被厚厚污垢覆盖的方形仪表盘表面。

灰尘簌簌落下。仪表盘下方,一个细小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方形屏幕,如同沉睡的星辰,在污垢之下悄然亮起!

这是标准军用级的实时显示屏!袁章的心脏狂跳起来,目光贪婪而迅速地扫过仪表盘上那些被灰尘覆盖、却依稀可辨的刻度标识——能量输出百分比、武器系统状态、矢量喷口压力……每一个标识都指向一个令人战栗的事实!

“军用级神经传感骨架……错不了!”袁章的心脏狂跳,不是源于家族传承的骄傲,而是那位总爱在夕阳下讲述星舰传说的邻居陈叔,他酒后模糊的低语和那本破旧笔记上的涂鸦,此刻无比清晰地炸裂开来!

“这不是工业机甲!”袁章猛地抬头,看向卡洛,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火炬,“卡洛!看到那些弹窗了吗?这动力炉的出力能撕碎巴索的‘工蚁III’一百次!还有这骨架……它是个披着锈皮的战神!”

卡洛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战神?这个词像一道狂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认知。他下意识地再次抬头,望向那锈迹斑斑、沉默如山的巨神头颅,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它。

那不再是废铁,那深陷的眼窝里,似乎正酝酿着足以撕裂星河的毁灭之光。他粗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终极力量的敬畏和……无法遏制的渴望。

就在这时,岔道入口处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紧接着是捕网发射器那令人牙酸的蓄能嗡鸣和电网收紧时噼啪作响的电弧声!

“不——!”刀疤脸的怒吼戛然而止,被一种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肉挤压声取代。

巴索的狂笑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施虐的快意:“看到了吗,蛆虫们?这就是反抗的下场!下一个是谁?嗯?排好队,让老子的新‘粉碎机’开开荤!”

那笑声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浇灭了卡洛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只剩下赤裸裸的、足以焚烧理智的暴怒。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猛地看向袁章,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犹豫、敬畏,甚至恐惧,都被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取代。

“怎么开它?!少爷!”卡洛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他不再看那巨神,目光死死锁在机甲那布满锈迹和凹痕的庞大身躯上,像一头在寻找致命弱点的猛兽。

袁章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泰坦锈迹斑斑的躯干,瞬间定格在它左腿巨大的膝盖关节后侧。那里,一块厚重的装甲板边缘,隐约可见一个被锈蚀得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的凹槽把手。“那里!膝部装甲后面!内部线路紧急维修通道!快!”

卡洛动了。他矮壮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蹬踏在机甲小腿侧面一处凸起的锈蚀结构上,借力向上窜起,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抠住那个隐蔽的凹槽把手。

“嘿——呀!”

一声低沉的闷吼,伴随着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块沉重的装甲板竟被他硬生生从锈死的卡榫中扯开了一道缝隙!

足够一人侧身挤入的黑暗入口,赫然出现,如同巨兽张开的伤口。

卡洛没有丝毫停顿,身体一缩,像狸猫般敏捷地钻了进去,瞬间消失在黑暗的通道深处。

几秒钟后,一只沾满油污和红锈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手给我!少爷!”

袁章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滚烫、布满硬茧的手。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将他猛地拽离地面。

他笨拙地蹬踏着冰冷粗糙的装甲表面,被卡洛连拖带拽地扯进了那条狭窄、陡峭、弥漫着浓重机油和铁锈气息的垂直通道。

金属梯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身体,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卡洛急促的呼吸。

通道不长,随着卡洛一脚踢开头顶上的盖板,尽头豁然开朗。

他们跌进了这台机体的驾驶舱。

这里比想象中更为巨大,但此刻也更为压抑。

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像一层灰色的裹尸布。

主观察窗被污垢糊得几乎不透光,只有几盏应急指示灯在灰尘下透出极其微弱的、病态的暗红色光芒。

控制台庞大而复杂,无数早已熄灭的屏幕、布满灰尘的按钮和摇杆,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长久的遗忘。

一张布满裂纹的驾驶座椅孤零零地矗立在中央,如同王座,也如同墓碑。

卡洛像一头闯入陌生巢穴的野兽,几乎是扑到了主驾驶座上。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开面前控制台上厚厚的积灰,露出底下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按键阵列和早已黯淡无光的屏幕。

卡洛粗壮的手指悬在那些冰冷的按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目光焦急而茫然地在布满灰尘的复杂面板上疯狂扫视,试图寻找一个熟悉的启动开关,或是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那些从未见过的复杂接口和标识让他头晕目眩,绝望的气息开始弥漫。

“操!跟巴索那破‘工蚁’完全不一样!”他想起自己当初在战场上短暂摸过先驱级的操纵杆,本以为那已经是顶尖,如今在这片冰冷的操作台前,他才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在真正的战争机器面前,渺小得像粒尘埃。

巴索那杂种,只把他当消耗品,用完就丢回矿坑,连多看两眼操作手册的机会都不给!

“该死!该死!开关呢?哪个是?!”卡洛的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落一片灰尘。

“别碰!”袁章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驾驶舱里激起回音。

他强忍着扑鼻的灰尘和眩晕感,扑到卡洛的驾驶座边上,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控制台。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过去接触过的、关于军用机甲操作原理的晦涩知识碎片在电光火石间拼接。

他的手指没有像卡洛那样盲目摸索,而是精准地拂开几个特定位置累积的厚厚尘埃——那里覆盖着几块形状迥异于工业按键的、边缘棱角分明的暗色金属板。

“权限!需要生物权限和启动密匙!”

袁章的声音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主控板左下方!看到那块带凹槽的菱形区域了吗?把手按上去!用力!用你最大的力量!那是基因锁!需要强生物电流脉冲激活!快!”

卡洛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思考“基因锁”是什么东西。

他完全是凭借着对袁章那近乎本能的信任,猛地将右手狠狠拍在那块冰冷的菱形金属板上!用尽全力!

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仿佛要将自己的整个生命都压进这冰冷的金属里。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蜂鸣,在死寂的驾驶舱底部响起。

紧接着,那块被卡洛手掌覆盖的菱形区域,边缘骤然亮起一圈幽蓝色的光纹!

光芒如同苏醒的血管,迅速沿着控制台内部预设的复杂纹路向上蔓延!

“成了!”袁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死死盯着控制台中央最大的那块屏幕,“密匙!卡洛,听好!跟着我念!用古地球语发音!‘克洛诺斯之息’!”

当他念出这段密语时,他的眼前瞬间闪过邻居大叔临终前浑浊却异常郑重的眼神,“小子,记住这句话,也许…哪天能救命…”

“‘克……克洛诺斯……之息’?”卡洛艰难地模仿着那拗口的音节,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发颤。

就在卡洛那带着浓重矿星口音、极其不标准的古地球语落下的瞬间——

“嗤——!”

驾驶舱内,所有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屏幕,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拂过!

灰尘簌簌滑落,露出底下冰冷、深邃的黑色镜面。

紧接着,一点刺目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宇宙初生的第一颗恒星,在中央主屏幕最深处骤然点亮!

那光芒瞬间膨胀、炸裂!

化作无数道流丽、迅疾的蓝色光线,沿着屏幕边缘预设的复杂纹路疯狂奔涌、扩散!

嗡鸣声陡然拔高,由低沉变得高亢、有力,如同沉睡巨神被唤醒的心跳!

幽蓝的光流瞬间覆盖了主屏幕,随即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两侧的控制面板、头顶的辅助显示屏、脚下的状态指示器……疯狂蔓延!

所过之处,黑暗被无情驱散,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参数、动态图表、三维结构图、武器状态标识……如同星海瀑布般在无数屏幕上轰然流泻而下!

冰冷、精确、高效,充满了纯粹的、只为毁灭而生的力量感!

幽蓝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驾驶舱,也照亮了卡洛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庞。

这光芒,这冰冷的、精确到极致的界面,这澎湃的、低沉的嗡鸣……与巴索那台“工蚁-III”简陋粗糙的操作系统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这是真正的战争机器的灵魂!

“啊——!” 又一声濒死的惨叫,夹杂着巴索机甲捕网收紧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电弧声,穿透了泰坦厚重的装甲,隐隐传入驾驶舱!

这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卡洛眼中所有的犹豫和茫然。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压抑了太久的狂暴力量,混合着目睹同伴惨死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堤坝!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粗壮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只沾满红锈和油污、刚刚激活了基因锁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以及一丝压抑已久的、对力量的渴望,猛地抬起,然后如同陨石坠落般,狠狠砸向主控制台上那个最大、最显眼、此刻正闪烁着幽蓝色“待机”符文的圆形金属按钮!

“给老子——动起来!!!”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驾驶舱内炸开!

袁章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沛莫能御的力量从座椅下方汹涌而起!仿佛整片大地都在怒吼!驾驶舱内所有的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吞没!

巨大的过载力将他狠狠掼在布满裂纹的座椅靠背上,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挤成一团!

视野里一片白茫茫,耳朵里只剩下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引擎咆哮!

这吼声穿透厚重的装甲,撕裂矿洞浑浊的空气,化作一圈肉眼可见的狂暴音浪,裹挟着地面上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尘埃,如同灰白色的海啸般轰然向四周排开!

在耳鸣声中,袁章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泰坦引擎的轰鸣,分不清是恐惧,还是隐秘的兴奋——原来成为“老爷”,真的要踩着别人的尸骨。

整个矿洞,在这沉睡巨神的苏醒之吼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矿洞深处,巴索正陶醉于“工蚁-III”机械臂收紧捕网时传来的、那令人愉悦的骨裂触感和猎物的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地底深处的恐怖咆哮和剧烈震动,让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碎裂!

他猛地扭头,猩红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受惊的毒蛇,疯狂地扫向那声音传来的、堆满废弃机械的黑暗岔道!

灰尘的巨浪翻滚着、咆哮着,如同开闸的洪水,从那条被遗忘的岔道中汹涌喷薄而出!

在这片浑浊的灰色风暴中心,两点巨大、深邃、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幽蓝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穿透了翻滚的尘埃,冰冷,死寂,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

紧接着,一只覆盖着斑驳暗红锈迹、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钢铁巨足,沉重无比地踏碎了岔道口堆积如山的废弃矿车和断裂的传送带,如同踩碎一堆朽烂的枯枝败叶,蛮横地踏入了主矿道!

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被淹没在泰坦引擎那持续不断的、低沉而狂暴的咆哮之中。

大地在呻吟。

碎石如同暴雨般从矿洞穹顶簌簌落下。

尘埃缓缓沉降,如同舞台的幕布被无形之手拂开。

一尊为战争而生的钢铁巨人,彻底显现。

它巍然矗立在主矿道中,锈迹斑斑的庞大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幽蓝的巨目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穿透尘埃,锁死了前方那台涂着廉价工业黄、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可笑的“工蚁-III”。

矿洞穹顶剥落的碎石和沉积的尘埃,在它肩甲和头颅上幽蓝的指示灯映照下,无声飘落,像一场迟来了百年的、为旧神苏醒而献上的灰烬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