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咆哮与金属撕裂声终于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岩石粉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臭氧气息。
应急灯的光芒在烟尘中显得更加昏黄,照亮了一片狼藉的战场:扭曲的金属残骸、散落的零件、冷却后凝固的液压油污渍,还有地面上深深的凹痕——那是钢铁巨神留下的足迹。
袁章站在锈蚀泰坦摊开的巨大手掌边缘,俯视着下方忙碌的景象。
卡洛在他身边,脸上混杂着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正用一块沾满油污的布用力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都听着!”袁章的声音透过泰坦残存的扩音器传出,虽然有些失真,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被认可的权威,“安德烈!”
他看向下方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你带一队人,清理战场,把能用的零件都拆下来,特别是巴索那台机甲的核心部件,小心点!雷克队长的人,协助警戒外围,防止意外!”
刀疤脸安德烈,就是之前接过爆破图纸的汉子,此刻挺直了腰板,瓮声瓮气地应道:“明白,袁章老爷!”
他转身,冲着身边一群同样兴奋又带着点茫然的矿工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把值钱的铁疙瘩都扒拉出来!小心点,别被碎铁皮划了脚!”
另一波人则在卡洛的指挥下,开始尝试修复矿道内被破坏的简易轨道和照明系统,为后续接管陆地基地做准备。
一个年轻的矿工,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和同伴费力地拖拽一根断裂的合金支架。
他抬头望着那尊静静矗立、如同守护神般的锈蚀泰坦,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忍不住喃喃道:“老天爷……真没想到这‘铁棺材’……真能动啊?以前整备班的老弗兰克还说它早就被掏空了,就剩个壳子……”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矿工抹了把脸上的灰,接口道:“可不是嘛!俺刚来矿场那会儿,它就在那废料堆里吃灰了,身上能拆的玩意儿早让霍克的人拆得差不多了,当废铁卖都嫌麻烦。谁知道……袁章老爷真是神了!一捣鼓,这铁疙瘩就睁眼了!”
这些话清晰地传到了袁章耳中。他微微侧头,对着卡洛低声道:“听到了吗?我们捡了个天大的漏。不是这台泰坦有多特别,是它恰好遇到了能唤醒它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幸好霍克不识货,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启动它的钥匙是什么。”
卡洛咧嘴一笑,露出沾着灰尘的白牙:“管他呢!少爷,现在它是我们的了!是我们的命根子!”
袁章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陆地基地的方向,升降平台已经修复,人员开始有序地向上转移。
接管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巴索的暴毙彻底摧毁了霍克留在矿场的权威象征,保安部队的投降更是瓦解了最后的武装。
留守的少数文职和管理人员面对卡洛带着矿工凶神恶煞的涌入,以及那台虽然锈迹斑斑却散发着无形威压的泰坦堵在升降平台入口的景象,几乎没做任何像样的抵抗就投降了。
曾经被巴索严密控制的基地,此刻门户大开。
穿着破烂工服、脸上还带着煤灰的矿工们,此刻却手持着从保安部队仓库里缴获的制式步枪,或站岗警戒,或押送着垂头丧气的原保安队员进行登记。
这些队员大多神情麻木,眼中还残留着泰坦巨影带来的恐惧。
来到控制中枢,屏幕亮起,袁章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快速敲击,调取着矿场的核心数据:碳金储量、开采进度、物资库存、人员名单、与霍克总部的通讯记录……冰冷的数字和图表在幽蓝的屏幕上流淌,勾勒出这个矿场残酷而贪婪的真相。
袁章召集了核心人员:卡洛、雷克、刀疤脸安德烈,几个在矿工中颇有威望的老雇佣兵,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亚伦·戴维斯,这是他经过观察后,临时提拔上来的,在矿工中也是颇有人望。
这个名为亚伦的少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些,面容清秀,眼神温和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现在,我们暂时接管了这里。但霍克不会善罢甘休。”袁章开门见山,“愿意留下的,我们欢迎。想离开的……”
他拿起一份名册,“矿场的公共账户里还有些霍克没来得及转移的信用点。我会按他们应得的工钱,再加上一笔遣散费,让他们离开。”
“什么?!”安德烈第一个跳了起来,刀疤都气得扭曲了,“给他们钱?!袁章老爷!那些都是霍克的钱!是我们兄弟的血汗钱!凭什么给那些软蛋?他们平时可没少跟着巴索耀武扬威!”
卡洛也皱紧了眉头,抱着胳膊:“少爷,安德烈说得对。钱给了他们,万一他们跑去给霍克报信怎么办?而且,我们更需要钱买补给,修机甲!”
袁章平静地看着他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安德烈,卡洛,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们要建立的,不是另一个巴索的矿场。是‘信誉’。”
他加重了这两个字。
“我们杀了巴索,夺了矿场,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暴徒。如果我们连承诺的遣散费都克扣,甚至赶尽杀绝,那和巴索、和霍克有什么区别?谁还敢相信我们‘袁章’两个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五百信用点,不多不少。让他们走,走得干净。留下的,才是我们真正能依靠的兄弟。这笔‘信誉’的投资,比几块碳金值钱得多。”
雷克一直沉默地靠在门框上,粗壮的手臂环抱胸前。
听到这里,他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袁章一眼,那目光里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他沙哑地开口:“袁章……老爷说得对,按规矩来,人心才稳。”
他顿了一下,“而且,霍克……哼,他手底下真正能打的,不多。跑了几个杂鱼,无关大局。”
亚伦一直乖乖地站在袁章左侧,听到雷克说完了,这才补充道:“安德烈大哥,遣散的人里也有老杰克他们,他们只是干不动了想回家。”
安德烈和卡洛对视一眼,虽然脸上还是有些不忿,但没再激烈反对。
安德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袁章那双平静的眼睛,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转身去执行命令:“行!您是老爷,您说了算!便宜那帮龟孙子了!”
卡洛也沉默下来,若有所思。他也许不完全理解“信誉”背后的深意,但他相信袁章的决定。
少爷的脑子,总是比他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人想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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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散的过程出乎意料的平静。大约有三十多名矿工和五名保安队员选择了离开。
他们大多是年纪偏大、伤病缠身或者实在厌倦了矿星生活的人。
拿到那五百信用点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复杂,有感激,有羞愧,也有对新生活的茫然。
袁章亲自站在基地门口,目送他们登上前往最近太空港的简陋运输车,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微微颔首。
这份沉默的尊重,让不少留下的人心中多了一丝暖意。
几日后,陆地基地简陋的通讯室内。
袁章换上了一套从巴索办公室翻找出来的、还算干净的旧式工装,虽然不太合身,但洗去了矿尘,总算有了点“老爷”的体面。
他正通过加密线路,与驻扎在深红矿星所属大区边缘哨站的一位军方后勤中尉进行着视频通话。
屏幕上的军官制服笔挺,神情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冷漠和不易察觉的倨傲。
当袁章平静地告知矿场所有权变更,原管理者巴索因“意外事故”身亡,由他袁章接管,并承诺碳金供应将更加稳定时,那军官只是挑了挑眉,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变更备案已收到,袁章先生。”军官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只要碳金纯度和供应量符合采购合同要求,按时送达指定星港,我们不在乎矿场是谁在管理,也不关心管理者的…意外事故。当然,价格还是按市场浮动价结算。祝您生意兴隆。”
通讯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袁章靠在简陋的金属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军方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却又如此清晰地揭示了现实的冰冷——在庞大的星域军方眼中,豺狼霍克和他的狗腿子巴索,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只要碳金能稳定供应,谁坐在矿主的位子上,对他们而言毫无区别。
这既是巨大的压力(必须保证供应),也是难得的喘息空间(霍克的报复至少在军方层面不会立刻引来干涉)。
等到袁章带着几位自愿留下的文职人员处理好整个矿场的事项,天色已暗,基地内部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违的、令人垂涎的香气。
不再是黏糊糊、散发着怪味的劣质能量膏。
基地仓库里囤积的、原本专供监工和保安的罐头食品、脱水蔬菜、甚至还有少量冷冻肉,被袁章下令按人头公平分配。
简陋的食堂里第一次飘出了真正食物的香气。
巨大的食堂里,临时拼凑的长条桌旁坐满了人。
每个人面前不再是冰冷的能量棒,而是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沉甸甸的饭碗!里面是浓稠的、混杂着肉块、脱水蔬菜和淀粉块的炖菜,旁边甚至还有一小块烤得焦黄的合成面包和几片珍贵的果干!
“肉…是肉啊!老子多久没吃到真肉了!”一个老矿工捧着碗,声音哽咽,浑浊的眼泪滴进热气腾腾的汤里。
“还有果干!甜的!”
“这面包…不是硬的能砸死人的那种了!”
“袁章老爷万岁!万岁!”
欢呼声、碗筷碰撞声、满足的咀嚼声,汇成了一曲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和幸福。
安德烈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汤盆,豪迈地给手下添菜,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吼一嗓子:“都慢点吃!管够!老爷说了,以后天天有!”
卡洛端着自己的碗,挤到袁章身边坐下,迫不及待地扒拉了一大口热乎乎的炖菜,烫得直哈气,脸上却笑开了花:“少爷!这…这才叫人吃的饭!”
袁章看着眼前喧闹而充满生气的景象,看着碗里虽然粗糙却货真价实的食物,再想起之前那些矿工们麻木地吞咽能量膏的画面,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块炖得软烂的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微微皱起眉头,却又很快松开来。
味道说不上好,工业合成肉特有的口感,但那份热度和饱腹感,却是无价的。
“嗯,”他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这才是开始。”
“嘿!亚伦!快尝尝这个!这土豆泥比能量膏强一万倍!”一个年轻矿工兴奋地招呼着同伴。
亚伦微笑着接过碗,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一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嗯,真香。大家慢慢吃,我问过医生,长期节食后,突然进食太多,内脏会受不了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旁边几桌人的耳中,让一些正准备狼吞虎咽的人动作慢了下来。
卡洛倒是心大,眼里只有食物,端着一个堆得冒尖的碗,吃得狼吞虎咽,嘴角沾满了油渍。
他含糊不清地对旁边的安德烈说:“操…这才是人吃的!以前那玩意儿…呸!跟嚼蜡似的!”
安德烈添完菜,坐回到卡洛身边,用他那把随身携带的矿工刀,慢条斯理地切着一块合成肉排,刀疤脸上表情复杂:“是好吃…可要是每天都这样的话,这钱…哗哗地流啊,老爷他…”
“行了,安德烈。”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亚伦端着半碗汤和一小块面包,安静地坐在安德烈旁边。“袁章老爷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才有力气保护自己。士气,有时候比碳金还重要。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我们卖的是碳金,换来的不止是食物,是人心。这笔账,不亏。”
安德烈看了亚伦一眼,哼了一声,没再反驳。
这个被袁章老爷突然提拔到身边参与议事的少年,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却总能点到他没想透的地方。
虽然不爽,但不得不承认有点道理。
袁章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亚伦·戴维斯,这个矿工遗孤,是他在翻阅名册时注意到的。
几次简单的交谈,他发现这个少年虽然沉默寡言,但观察细致,心思缜密,说话做事总能留有余地,在矿工中意外地有人缘。
袁章心中一动,便让他也参与了一些物资分配和人员协调的工作,少年总能提出一些看似保守、实则能最大限度减少冲突和浪费的建议,像一块温和的“润滑油”。
“袁章老爷,您吃完了?再添一碗吧。”亚伦看着袁章的碗空了,又端着一碗食物走过来,轻轻放在袁章面前,眼神清澈,“厨房那边,我叮嘱好了,先吃的都是易变质的食物。”
“谢谢,亚伦。”袁章点点头,拿起勺子。食物的味道确实比能量膏好太多,但他心中压着更重的担子,食不知味。他更关心另一个地方——整备库。
整备库是基地里最繁忙、也是噪音和气味最浓重的地方。
空气中充斥着机油、金属焊接、臭氧和汗水的混合味道。
巨大的探照灯将库内照得亮如白昼。四台受损程度不一的“工蚁-III”保安机甲如同受伤的巨兽趴伏在检修架上,其中雷克那台胸口塌陷、武器全毁的队长机伤势最重。
而库房最深处,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的,则是那尊锈迹斑斑的泰坦巨人。
锈迹斑斑的泰坦如同沉睡的巨神,占据了整备库最大的空间,它巨大的身躯上搭满了脚手架,几十名矿工和投降后被筛选过的原安保整备人员在上面忙碌着。
高压水枪喷射出强劲的水流,冲刷着百年沉积的暗红锈迹和矿尘;砂轮打磨的火花如同金色的雨点,在厚重的装甲上飞溅;粗大的电缆如同血管般连接着泰坦背后的巨大接口,为它那沉睡的、只维持在最低功率的泰坦级动力炉提供着涓涓细流般的能量。
“动作温柔点!这可是宝贝疙瘩!不是矿渣!”一个洪亮、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嘈杂的噪音中格外突出。
说话的是个黑人壮汉,身高接近两米,体型粗壮微胖,穿着沾满油污的连体工装,敞开的领口露出结实的胸膛。
他头发花白卷曲,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透着老技师的精明和一股子洒脱劲儿。
他正是整备班的负责人,弗兰克·威廉姆斯。
弗兰克正指挥着两个年轻整备工,小心翼翼地用高压水枪和特制溶剂冲洗泰坦腿部装甲上厚重的锈迹和油污。
“看见没?军绿色的底漆!好东西啊!这玩意儿防腐蚀性能一流!霍克那帮蠢货就知道拆值钱的,连这宝贝装甲的底子都认不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用粗壮的手指敲了敲露出来的一小块深绿色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抬头往上瞧了一眼。
“嘿!轻点!轻点!布鲁克!那是传感骨架连接点!不是矿坑里的承重柱!”
他对着泰坦的膝盖关节喊道,指着一个年轻整备员操作激光除锈器。
“知道了,老爹!啰嗦!”被叫做布鲁克的年轻整备员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角度。
“啰嗦?!小子!你爹我修过的机甲比你见过的娘们还多!这台宝贝疙瘩,”弗兰克大叔粗壮的手指怜爱地敲了敲泰坦冰冷厚重的装甲,“可是咱们的命根子!看到这骨架没?军用级神经传感骨架!知道这意味着啥吗?意味着它动起来能跟人一样灵活!不是巴索那堆铁疙瘩能比的!弄坏了,把你小子卖了都赔不起!”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矿工特有的粗鲁和豪爽,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对机械的狂热和敬畏。
袁章在卡洛和雷克的陪同下走进整备库,正好听到弗兰克的大嗓门。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位五十多岁的黑人整备师,是少数几个在投降后立刻表示愿意留下的技术人员之一。
用他自己的话说:“外面?哈!我这把年纪,这身机油味,哪个正经船厂要我?在这儿,有大家伙玩,有肉吃,还有一帮傻小子可以骂,挺好!”
他需要这样经验丰富又安于现状的人才。
“弗兰克大叔,进度如何?”袁章走到泰坦巨大的足下,仰头问道。
“哟!袁章老爷!卡洛小子!雷克队长!来看你们的命根子啦?”弗兰克大叔转过头,用沾满油污的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在黝黑的皮肤衬托下格外醒目。
“这家伙的块头,哪怕放在放在泰坦级里也算大家伙了!泰坦级通常来说在二十五米上下,这玩意足足有二十六米!在十五米的先驱级、二十米的卓越级面前,跟爸爸看儿子没什么区别!”
“放心!外壳除锈和基础清洁快搞定了!这锈看着吓人,底下装甲硬得很!巴索那破网子挠痒痒都不配!内部线路检查也在进行,不过……”
他指了指泰坦背后那巨大的、黯淡无光的矢量喷口,“推进剂罐子空的,管路也有老化,暂时别指望它能飞。武器接口全封死了,估计是当年拆了卖废铁或者转移了。好消息是,骨架和动力炉核心棒极了!虽然输出压得很低,但稳得像块石头!给它点时间,再配上点趁手的家伙……”
弗兰克大叔滔滔不绝,专业的术语和粗俗的比喻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活力。袁章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整备库另一侧。
那里,四台经过初步修复的“工蚁-III”保安机甲正一字排开。它们身上的工业黄涂装被刮掉了大半,露出底漆,显得有些斑驳,但基础结构已经恢复。
“那几台呢?”袁章问道。
“哦,那些小家伙啊。”弗兰克大叔撇撇嘴,显然看不上眼,“这几个小崽子就惨喽,布兰登那小子拆零件跟土匪似的!一个断了腿,传动轴得换;一个被捏了脑袋,座舱罩和传感器全毁,得换新的。只有一台被砸飞的,看起来吓人,其实主要是外部装甲损坏,修起来最快。”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雷克那台曾经挥舞巨斧的机甲上。它的胸甲被泰坦一拳砸得严重凹陷,虽然进行了钣金修复,但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修补痕迹,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原本的合金动力战斧只剩下一截扭曲的握柄还挂在手臂接口上。
“至于咱们雷克队长的座驾……”弗兰克大叔咂咂嘴,“胸甲差点被打穿,里面的缓冲结构碎了一半,我给他换上了仓库里能找到的最厚的复合板。那斧头,啧啧,废了。不过这小子技术是真不错,这机体骨架居然没大伤,引擎也保住了。我给他重新配了个重型链锯剑,凑合能用,比斧头差点意思,但胜在灵活点。”
弗兰克耸耸肩,“材料是个大问题,仓库里那点存货,凑一台先驱级都够呛。”
“我会尽快联系商家购买材料。”袁章心里权衡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决定提提裤腰带,把经费多省点留给军备,穷什么都不能穷枪杆子。
弗兰克补充道:“老爷,最好找‘老瘸子’汉克的渠道,他路子野,价格还算公道,就是…嘴有点碎。”
“我知道了。”
袁章仔细地听完,点点头,问道:“修复后的“工蚁”,战斗力能恢复几成?”
“当矿机用,绰绰有余。”弗兰克撇撇嘴,“想打架?对付点小毛贼还行。跟正规军或者霍克可能派来的新打手?够呛!得改装!加装点像样的武器和护甲!不过嘛…”
他狡黠地眨眨眼,“有咱们的‘大脊梁’在,它们也就是打打下手,壮壮声势的命!对吧,卡洛小子?”他揶揄地看向卡洛。
卡洛抱着胳膊,看着正在被清理的泰坦关节部位,眼中闪着光:“那当然!有它在,一个打十个!”
雷克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自己那台正在被“开膛破肚”的爱机,眼神复杂,有心疼,也有一丝期待。
他伸出手,摸了摸冰冷扭曲的装甲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台机甲陪他在这矿场待了好几年,虽然只是先驱级,却是他安身立命的伙伴。
袁章去和弗兰克讨论修复程序了,在一旁听得百般无聊的卡洛走到他身边,看着那恐怖的伤痕,咂了咂嘴:“雷克,你那一斧子……真他娘的狠!要不是少爷提醒得快,我这‘命根子’的腿关节搞不好真让你废了!”
雷克收回手,苦笑了一下,声音沙哑:“狠有什么用?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技巧就是个笑话。你这‘命根子’也太硬了。”他转头看向卡洛,“不过,你小子的反应也够快,操作也够莽,硬碰硬,我服。”
卡洛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主要是少爷指挥得好,还有……这铁疙瘩太给力了!你是没看见巴索被踩扁那样儿……”他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两人沉默了一下,目光都落在忙碌的整备工和伤痕累累的机甲上。弗兰克大叔的大嗓门又在远处响起,指挥着人搬运材料。
“卡洛,”雷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跟着袁章老爷?就因为他能启动这泰坦?”
卡洛脸上的笑容敛去,变得异常认真。他看向远处正在和弗兰克大叔低声交谈的袁章,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雷克,你不懂。”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情,“少爷他……不一样。你是没见过他刚来的时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干矿的料。巴索那帮杂种没少欺负他。他饿得都快站不稳了,还他妈硬撑着装什么贵族老爷的派头…”
卡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朴实的动容,“少爷把他分到的那点猪食一样的能量膏,大部分都推给我,还一脸嫌弃地说‘赏你的’…可我知道,他是真没东西吃啊!”
卡洛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用力吸了口气,“我知道他其实也饿!但他觉得我块头不大,干体力活更需要……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懂!这份情,我卡洛记一辈子!”
雷克看着卡洛眼中那份近乎信仰的忠诚,沉默了。他明白了卡洛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从何而来。
那不是为了碳金,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那份在绝望矿坑里,伪装成“嫌弃”的、滚烫的善意。
“我留下,”雷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是为了什么老爷少爷。是为了弗兰克大叔,他年纪大了,外面没地方要他这种老整备师,这里需要他。也为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兄,他们除了开机甲打架,别的啥也不会,出去也是饿死或者被别的矿场吞掉,这些铁疙瘩,是吃饭的家伙,还有…”他顿了顿,“我也想看看,你们这位‘袁章老爷’,能带着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在这矿星上,折腾出个什么名堂。”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不是为了老爷,是为了弟兄们,也为了…给自己找个像样的活法。”
卡洛看着雷克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风霜却眼神坚定的脸。几秒钟后,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同样布满硬茧和油污的大手重重地握了上去!
“好!为了弟兄们!为了活出个人样!”
两只代表着不同出身、却因命运和选择而走到一起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紧紧握在了一起。
整备库外,夕阳的余晖给矿场粗粝的陆地基地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食堂的方向飘来食物的香气和隐约的喧闹声。
弗兰克大叔洪亮的指挥声、焊接的火花嘶嘶声、金属敲打的叮当声,交织成一曲粗糙却充满生机的交响乐。
在基地一角临时清理出的简陋训练室里,几个身影正在挥汗如雨。
雷克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新鲜的淤青,正对着一个沉重的沙袋疯狂出拳,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和脊背流淌。
卡洛则在另一边,吭哧吭哧地做着极其夸张的负重深蹲,粗壮的小腿肌肉如同钢铁般贲张。
训练结束,其他人陆续离开。偌大的训练室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雷克用毛巾擦着汗,走到正在猛灌水的卡洛身边,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喂,卡洛。”
“嗯?”卡洛放下水壶,抹了把嘴。
“袁章老爷他……”雷克斟酌着词句,“把能量膏给你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真的是‘厌恶’?”
卡洛愣了一下,不明白雷克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肯定地点点头:“是啊!每次都皱着眉,像看垃圾一样,把碗推过来,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可我知道他是装的!他心好!”
雷克看着卡洛脸上那副“我懂少爷”的笃定表情,又回想起袁章在食堂角落里,看着碗里的合成肉时,那副虽然竭力掩饰、但依旧能看出的、对食物本身的挑剔和勉强……一个荒谬又似乎接近真相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拍了拍卡洛的肩膀,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小子……运气不错。”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大步走出了训练室,留下卡洛一个人摸着脑袋,一脸莫名其妙。
“运气?那当然!遇到少爷就是老子最大的运气!”卡洛嘟囔了一句,抓起更大的哑铃,又开始了加练。
汗水滴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基地的灯光次第亮起,照亮了这个在废墟上艰难重建、充满了汗水、机油味、食物香气和钢铁气息的新“家”。
灰烬之下,新芽正在萌发,带着希望,也带着未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