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重天阙的琉璃盏碎了。

不是清脆的迸裂,而是某种庞大、精密、运转了亿万载的伟物,在核心处被狠狠凿穿,最终无可挽回地崩解。那声响沉闷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天界的心跳都骤然停了一拍。华美绝伦的碎片,裹挟着琼浆玉液特有的清冷幽光,纷纷扬扬,缓慢地、沉重地向下坠落,划过凌霄宝殿冰冷光滑的蟠龙柱,划过穹顶绘着日月星辰的藻井,划过那张象征着三界至高权柄的九龙御座。

御座之上,昊天。

他端坐着,金冠已碎,只剩下几缕断裂的玄金丝线垂落在鬓角。那身以周天星辰为线、以混沌云霞织就的帝袍,此刻被某种可怖的、粘稠的污秽浸透了大半,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紫色。帝袍表面原本流转不息、蕴含大道法则的星辉,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水,发出嗤嗤的哀鸣,剧烈地明灭闪烁着,挣扎着,最终不甘地彻底熄灭。华丽的袍服失去了所有神意,只剩下破败的沉重,沉沉压在他身上。

他试着抬手。仅仅一个微小的动作,却牵扯出浑身骨骼碎裂般的剧痛,仿佛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内向外狠狠攒刺。体内,曾经如同天河般浩瀚奔腾、生生不息的帝皇本源神力,如今已彻底干涸,只剩下最深沉的死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布满裂纹的琉璃,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视线模糊、摇晃。昔日金碧辉煌、仙气缭绕的凌霄宝殿,此刻被一层污秽扭曲的暗红魔光笼罩,像蒙上了一层凝固的血痂。那些忠诚的、强大的、曾伴随他镇压四方的神将天兵,他们的金甲碎片、断裂的兵刃,如同被狂风撕碎的枯叶,零落满地。更多的,是那些曾经鲜活、此刻却彻底失去神采、如同破旧玩偶般被随意丢弃在冰冷玉砖上的躯体。粘稠的、散发着微弱仙灵气息的神血,正从这些躯体的创口处汩汩涌出,无声地蔓延,汇聚成一片片令人心悸的猩红湖泊,倒映着穹顶混乱的魔光。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那两股气息,如附骨之蛆,牢牢锁定着他。那气息是如此熟悉,曾经代表着极致的信任与柔情蜜意,此刻却比无间深渊最底层的九幽寒冰还要刺骨。

御座之下,两道人影并肩而立,仿佛从这弥漫的血腥与毁灭中开出的两朵剧毒妖花。

瑶姬。他倾尽真心、宠冠九霄的仙妃。

她的脸,依旧是记忆里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眉眼精致如画,肌肤胜雪。只是那双曾倒映着九天星河、盛满无限柔情蜜意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封着纯粹的恶意与嘲弄。她微微歪着头,唇角勾起一个天真又残忍的弧度,仿佛眼前这尸山血海、神庭倾覆的惨烈景象,不过是一场供她取乐的盛大戏剧。她甚至伸出纤细如玉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拨弄了一下悬浮在身侧、兀自滴落着金色神血的一截断裂的蟠龙戟尖。

在她身侧,是紫薇帝君。那个曾与他歃血为盟,共立下守护天庭、泽被苍生宏愿的结义兄弟。

紫薇帝君身披的帝袍依旧华贵,其上绣制的紫微垣星图依旧明亮,但那光芒却透着一种冰冷的、不祥的意味。他面容冷硬如万载玄冰,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里面没有半分兄弟情谊,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志在必得的野心。他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中,却托着一物——那东西形如一枚巨大的、布满扭曲孔洞的暗紫色心脏,正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频率缓慢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侵蚀一切秩序与光明的污秽魔气。那魔气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贪婪地啃噬着周围残存的天界灵光,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昊天看着他们,视线艰难地聚焦。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万古寒冰般的死寂。喉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他强行咽了下去,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砾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喘息:

“为…何?”

为何背叛?为何勾结域外邪魔,引这污秽之力,亲手葬送这由他们共同建立、守护了无数元会的天庭基业?

瑶姬的轻笑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在这死寂的殿堂里却显得格外刺耳。她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细若游丝的紫黑色魔气,如同玩弄着心爱的玩具:“陛下呀,”她的声音甜腻得发腻,“您坐在这至尊之位太久了,久到…都忘了这位置底下,踩着多少人的不甘呢。”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神将的残躯,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轻蔑,“再说了,您那套‘天道至公’、‘泽被苍生’的大道理,妾身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腻了,真的腻了。妾身想要的,是随心所欲的…力量呢。”

紫薇帝君没有笑。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昊天身上,如同盯着一块即将到口的肥肉,眼神炽热得近乎燃烧。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昊天!你空有天帝之名,却囿于天道枷锁,行事束手束脚!你可知,真正的力量,从不该被这腐朽的秩序束缚!那混沌深处的大能许诺,给予我们超越天道的力量!打破这囚笼,重塑三界秩序,这才是真正的至尊之路!”他托着那搏动魔心的手微微用力,那心脏搏动的频率骤然加快,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咚!咚!”声,一股更加强横、更加污秽的魔威猛地扩散开来,冲击着昊天残破的帝躯,“而你,以及你所守护的这一切,不过是迈向新纪元必须扫除的绊脚石!”

瑶姬的笑靥在扭曲的魔光下愈发妖异,她莲步轻移,靠近昊天,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似乎想要触碰他破碎帝袍下狰狞的伤口,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怜悯:“陛下,别挣扎了。看您这模样,妾身…好生心疼呢。不如…就安心去吧。”她的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的紫黑色魔芒悄然汇聚,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

“安心?”昊天猛地抬起头,破碎的帝冠下,那双原本黯淡的帝眸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色神芒骤然亮起,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爆发出最后的光华!那光芒穿透了魔气的污浊,直刺瑶姬和紫薇帝君。

这一眼,并非乞求,并非愤怒。而是穿透了亿万载岁月,洞悉了所有背叛根源后的、一种近乎天道本身的冰冷审判!

瑶姬指尖凝聚的魔芒微微一滞,妖媚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竟被这垂死帝王的最后一眼看得心头莫名一悸。

紫薇帝君眼中炽热的贪婪也被这目光刺得一缩,他厉声喝道:“瑶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迟则生变!”

就在瑶姬眼中凶光暴涨,那缕致命魔芒即将迸射而出的刹那——

昊天残躯之上,那早已黯淡、被污血浸透的帝袍深处,一点微乎其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混沌毫光骤然亮起!那光芒浑浊不清,仿佛包含了宇宙诞生之初所有的混乱与可能,瞬间包裹住昊天仅存的一缕摇摇欲坠的真灵!

“轰——!!!”

无与伦比的毁灭魔能,从瑶姬的指尖,从紫薇帝君托举的魔心之中,同时爆发!两道足以撕裂大千世界的紫黑色魔柱,如同两条灭世孽龙,咆哮着轰向御座!

璀璨的金光与污浊的紫黑魔光猛烈碰撞!整个凌霄宝殿,不,是整个九重天界,都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对撞中剧烈震颤!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露出下方狂暴混乱的时空乱流!

在足以湮灭星辰的能量风暴核心,昊天那本就破碎不堪的帝躯,连带着那象征至高权力的九龙御座,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沙雕,瞬间瓦解、粉碎、汽化!属于天帝的、威严神圣的气息,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在魔气的疯狂侵蚀下,飞速消散。

“昊天已死!”紫薇帝君洪亮如雷霆的声音,裹挟着无上魔威,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响彻九天十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宣告新纪元的狂喜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敲打在每一个目睹或感知到这场剧变的神魔心头。

“自今日起,吾紫薇,当为三界新主!”

瑶姬立于翻腾的魔气之中,衣袂飘飘,笑得倾国倾城,仿佛刚刚碾死的不过是一只碍眼的蝼蚁。她张开双臂,拥抱这由背叛与毁灭构筑的新世界,声音带着胜利者的慵懒与满足:“陛下?呵…旧时代的残渣罢了。”

……

……

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中沉浮。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沉寂。仿佛置身于宇宙诞生前的混沌原点,又似沉沦在万物终结后的虚无坟场。昊天最后感知到的,是帝躯被彻底粉碎、撕裂、最终归于虚无的极致痛楚,以及真灵被那点混沌毫光包裹后,被卷入狂暴时空乱流的剧烈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亿万年。

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感觉”,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粒尘埃,悄然泛起。

冷。

刺骨的冰冷,混合着一种粘稠、污浊的湿意,紧紧包裹着他。不是九幽的寒煞,而是凡尘泥土的阴冷。

疼。

钝痛,从身体的每一寸传来,并不剧烈,却无处不在,像是被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过。这疼痛如此陌生,如此……卑微。曾几何时,哪怕是无间深渊的魔火灼烧神躯,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清风拂面。

窒息感。

一种沉重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堵塞着胸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有冰冷的泥浆灌满了肺腑。

“嗬…呃……”

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呻吟,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这声音,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意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

昊天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神光,没有威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晃动、被污浊水光扭曲的景象。

天是铅灰色的,低得仿佛要压下来,厚重的乌云翻卷着,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冰冷的雨丝已经开始零星落下,打在他的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他正脸朝下,半截身子都陷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腐烂的枯枝败叶、腥臭的淤泥混杂着某种野兽的粪便气味,一股脑地钻入鼻腔,呛得他几乎再次窒息。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试图挣扎,都换来骨骼仿佛要散架的剧痛和更深的泥泞下陷。

这是哪里?

九重天阙呢?凌霄宝殿呢?那璀璨的星河,那氤氲的仙气呢?

我是谁?

昊天?天帝?统御三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开水,在混沌的脑海深处疯狂冲撞、翻滚。威严的九龙御座…瑶姬妖媚的笑脸…紫薇帝君眼中燃烧的贪婪…那毁灭一切的紫黑色魔光…还有最后包裹住真灵的那一点混沌毫光…

痛!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乱刺!

“呃啊……”他再次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在泥沼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到极致的、带着腥臊气息的恶风,猛地从侧后方袭来!野兽的低吼如同闷雷在耳边炸响,充满了嗜血的狂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混乱的记忆和沉重的身体。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扭动身体,双手在泥泞中胡乱一撑,竟将自己从泥沼里拔出了大半!

噗嗤!

利爪撕裂皮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剧痛!

一股难以想象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裂的剧痛,从左肩胛骨下方猛地炸开!那不是凡俗的伤痛,那利爪上蕴含的腥臊妖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血肉深处!

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扑飞出去,重重摔在一片相对坚硬、布满尖锐碎石和枯枝的地面上。

“吼——!”

野兽的咆哮带着兴奋和残忍,再次逼近。

昊天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翻过身。

一头庞然大物映入他模糊的视野。

那是一头形如巨狼的妖兽,但体型比寻常猛虎还要大上一圈!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粗硬、沾满泥浆和暗红血痂的黑色鬃毛,一双眼睛是纯粹的、没有丝毫理性的猩红,如同两汪沸腾的血池!涎水混杂着血沫,从它咧开的巨口中不断滴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它粗壮的前肢上,几根如同匕首般弯曲的利爪,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温热的血液——那是他的血!

狼妖!一头道行不浅、显然以杀戮为乐的凶兽!

它似乎很享受猎物临死前的挣扎,并不急于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而是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逼近,猩红的兽瞳死死锁定着地上这具毫无反抗之力的“食物”,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呼噜声。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昊天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跑!

必须跑!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的意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左肩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动作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折断的肋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手脚并用,拖着残躯在冰冷尖锐的碎石和枯枝上向后挪动,每一次摩擦都带出新的伤口和血痕。污浊的泥水、枯叶和自身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将他染成了一个血泥人。

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是谁?他是昊天!是至高无上的天帝!曾执掌乾坤,口含天宪,一念可决万界生死!如今,竟在这昆仑山脚的污秽泥沼里,被一头低等的、茹毛饮血的狼妖当成垂死的猎物戏弄、追杀?!

屈辱!如同最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残存的意识!

狼妖显然失去了耐心,它发出一声更狂暴的咆哮,后肢猛地蹬地,巨大的身躯如同黑色的闪电,裹挟着浓烈的腥风和致命的杀意,凌空扑下!那张开的血盆大口,目标是他的脖颈!那锋利的獠牙,在铅灰色天幕下闪烁着死亡的白光!

视野瞬间被那腥臭的巨口和狰狞的獠牙填满!死亡的气息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死亡的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轰!!!”

昊天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意识的最核心处,被这极致的死亡威胁和滔天的屈辱感,彻底引爆了!

不是来自外界的力量。

是来自灵魂深处!来自那被混沌毫光包裹着、沉睡了不知多久的、属于“昊天”的烙印!

一股无法形容的洪流,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严、亿万载岁月的沧桑、统御三界的无上意志,如同沉寂了万古的星河轰然倒灌!以无可阻挡、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冲垮了那名为“采药少年”的脆弱意识壁垒!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古老威严的嘶吼,猛地从昊天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原本因剧痛和恐惧而涣散、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刹那,如同两颗在死寂宇宙中骤然点燃的超新星!两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紫金色神芒,如同实质的火焰,猛地从他双瞳深处喷射而出!

那光芒,冰冷!尊贵!古老!带着凌驾于诸天万界之上的、不容亵渎的绝对意志!仿佛沉睡万古的帝王,于死亡边缘睁开了裁决众生的眼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空中扑下的狼妖,它那嗜血狂暴的猩红兽瞳中,清晰地倒映出了这双燃烧着紫金神焰的眼睛。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对绝对上位存在的、刻入骨髓的本能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它所有的凶性!那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僵!狂暴的扑势竟硬生生顿住!它甚至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了惊惧的哀鸣!

就在狼妖因那一眼帝威而陷入瞬间僵直的万分之一刹那——

昊天动了!

他沾满泥血、瘦弱不堪的身体里,仿佛被灌注了某种超越凡俗的力量。那不是肌肉的爆发,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历经万劫磨砺的战斗本能!

他的右手,那只满是泥垢和血污、甚至能看到细小伤口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狼妖,而是他身侧——一根斜插在泥泞碎石中的枯枝!

那只是一根随处可见、早已失去水分、布满裂纹、仿佛一折就断的枯枝。

就在他五指握住那枯枝粗糙冰冷表面的瞬间——

“嗡——!”

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剑鸣,如同沉睡古剑被唤醒的低吟,陡然在这片充满血腥的泥沼上空响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斩断因果、劈开混沌的“意”,从昊天紧握枯枝的掌心轰然爆发!这股“意”无形无质,却瞬间灌注进那根腐朽的枯枝之中!

枯枝表面的泥垢瞬间被震飞!其上细密的裂纹,在紫金神芒一闪而逝的映照下,竟仿佛化作了某种玄奥莫测的天然剑纹!

枯枝,不再仅仅是枯枝。

它被赋予了“剑”的真意!被灌注了斩破虚妄、裁决生死的帝皇意志!

昊天握“剑”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狼妖。他的动作简洁、古朴到了极致,仿佛只是随意地、漫不经心地在身前的虚空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微弱的、近乎无形的气流波动,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涟漪,以枯枝的尖端为起点,向前方扩散开去。

涟漪所过之处,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似乎都变得模糊。

飘落的雨丝,无声断裂。

空中飞舞的枯叶,瞬间化为最细微的尘埃。

地上沾染着血污的泥点,悄然湮灭。

甚至连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狼妖的浓烈妖气和血腥味,也被这道涟漪无声地“抹去”了。

涟漪的中心,便是那头还凝固在扑击姿态、眼中惊惧尚未完全散去的巨大狼妖。

无声无息。

狼妖那庞大、凶悍的身躯,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又像是被无形画笔从现实画卷中轻轻抹去。没有挣扎,没有惨叫,甚至没有留下丝毫残骸与血迹。从狰狞的头颅,到钢针般的鬃毛,再到强健的四肢,就那么凭空地、彻底地消散了。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只有昊天手中那根枯枝的尖端,一缕微不可察的紫金色锋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了一瞬,随即彻底隐去。

枯枝依旧是枯枝,布满裂纹,腐朽不堪。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丝,毫无阻碍地穿过狼妖消失的地方,吹打在昊天身上。他依旧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浑身泥血,左肩的伤口狰狞可怖,断骨的剧痛不断传来。

但那双燃烧着紫金神焰的帝眸,却已彻底敛去了光芒,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邃。所有的混乱、痛苦、屈辱,都被一种沉淀了亿万载岁月、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取代。

昊天缓缓地、异常艰难地坐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势,带来钻心的痛楚。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秽泥血、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如此瘦弱,如此陌生,布满了劳作的痕迹和细小的伤口。他缓缓握紧。

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没有神力。这具身体孱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丹田空空如也,经脉淤塞狭窄,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天地灵气的存在。凡人,一个彻头彻尾、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凡人。

然而,那灵魂深处翻腾的、属于天帝昊天的记忆洪流,却如同亘古不灭的星辰,冰冷而清晰地照耀着一切。

瑶姬妖媚的笑靥,紫薇帝君贪婪的宣言,凌霄宝殿崩碎的轰鸣,神血染红玉阶的惨烈……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狠狠凿在他的真灵之上。

“嗬…嗬嗬……”低哑的笑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而压抑,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在这片荒芜冰冷的泥沼中回荡,比狼嚎更显凄厉。

他挣扎着,用那根刚刚斩杀了狼妖的枯枝作为支撑,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身体摇晃得厉害,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支撑天地的脊骨。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痂,露出下方一张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少年脸庞。雨水流进左肩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冰寒和剧痛,他却恍若未觉。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雨幕,投向昆仑山脉深处那被厚重铅云笼罩、若隐若现的庞然轮廓。那座神山,曾是他统御三界的中心,是他帝座所在,如今,却被叛徒窃据,被污秽魔光玷污。

视线收回,落在自己紧握枯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上。目光幽深,如同两口埋葬了万古星辰的寒潭。

“这一世…”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却又蕴含着一种足以令天地失色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穿透风雨,清晰地烙印在虚空之中,

“本帝要重登天帝之位!”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如同上苍震怒挥下的巨鞭,猛地劈开了昆仑山上空积压的厚重铅云!震耳欲聋的霹雳紧随其后,狂暴地炸响,仿佛整个洪荒世界都在这一声雷霆中颤抖!煌煌天威,沛然莫御!

昆仑深处,那被不祥魔光笼罩的凌霄宝殿残骸之上,高踞于临时魔座之上的紫薇帝君,正志得意满地接受着新归附魔神的朝拜。他那双燃烧着野心与魔焰的眼眸,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洪荒巨兽冰冷目光锁定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他的脊背!他霍然抬头,望向殿外那被闪电撕裂的天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无尽混沌虚空深处。

一座古朴到极致、仿佛与亘古长存的混沌融为一体的紫玉宫殿,悬浮于万道源流之上,永恒寂静。

殿内,空无一物,唯有混沌气流如亘古长河般无声流淌。

宫殿中央,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其形态、仿佛由无尽道则凝聚而成的身影,静静盘坐着。祂的存在,即是“道”的显化,是洪荒宇宙一切规则的源头与终点。

就在那声“本帝要重登天帝之位”的誓言伴着撕裂洪荒的雷霆响彻的瞬间——

这尊永恒寂静、仿佛连时间在其面前都失去意义的存在,那紧闭的、如同两条横亘于混沌中的大道刻痕的眼睑,毫无征兆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缝隙之中,并非眼瞳,而是两团缓缓旋转、包罗了宇宙生灭、星辰诞生与寂灭、万物兴衰轮回的混沌旋涡!旋涡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代表着“秩序”与“天命”的紫金色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亮起,旋即又被更深邃的混沌淹没。

一个不含任何情绪、却仿佛带着整个洪荒世界重量的低语,如同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缕道音,在空寂的紫霄宫中悄然回荡:

“昊天…归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