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冷的洼地死寂无声,唯有余烬般的血腥在冻结的空气中沉淀。

林羽站在冰蟒巨骨的断口上,脚下碎裂的冰晶与凝固的血液勾勒出刺目的红黑星图。寒晶覆盖的身躯遍布暗红血纹,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冰晶右臂散发的灭魂寒气已然沉寂,徒留深沉的幽蓝光泽流转。胸口那方玄冰道台肉眼可见地布满蛛网裂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内部破碎的哀鸣。双腿的刀伤撕开皮肉,滚烫的血液涓涓流出,落在骸骨上瞬间冻结,红黑色的冰晶不断累积,如同地狱之花在尸骸上蔓生。

残存于冰层下的双眸,那灭杀赵乾后残存的、空洞虚无的黑暗缓缓沉降。一股难以抗拒的沉重死意与油尽灯枯的虚弱,如同万载冰窟的阴影,将他牢牢攫住。意识如同浸透了冰水的棉絮,下沉、再下沉。

“动手!生擒!夺臂!”陈风的嘶吼撕破了死寂,如同点燃了鬣狗巢穴最后的疯狂!残余的赵家武者及两名陈风带来的灵修助手,眼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对怪物的恐惧被贪婪彻底点燃!他们看到的是摇摇欲坠的“至宝”!是唾手可得的泼天造化!

吼叫声、兵刃破空声、灵力激发声混杂成一股毁灭的洪流!刀锋、剑芒、淬毒暗器、束缚灵光…从四面八方,如同贪婪的食人鱼群,带着撕裂血肉的渴望,狠狠扑向骸骨之上那濒临崩塌的冰晶身影!目标精准:绞断下肢!粉碎左臂!只留下那条蕴含着至寒伟力的冰冷右臂!

冰冷的眼瞳倒映着扑来的死亡风暴。身体残存的冰冷意志仍在运转,但反馈的信息冰冷残酷:力量衰竭大半,冰甲濒裂,双腿重伤无法支撑剧烈规避,硬抗或高速闪避皆无可能!唯有…玉石俱焚!以破碎的玄冰道台引爆残余冰煞,拖尽敌寇!一个冰冷的毁灭预案在意识核心里瞬间形成雏形,那条暂时沉寂的冰晶右臂深处,细微而暴戾的寒能开始不稳定地积聚、震颤!

然而——

异变突生!

就在狂暴的攻击即将加身,死境吞噬一切的瞬间!

“羽儿——!”

一声凄厉到灵魂碎裂的呼唤,如同从无边绝望冰狱深处迸发的最后悲鸣,猛地穿透了兵刃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扎入林羽几乎被冰封死寂的意识核心!

那声音!来自——李氏!

这个被冰封绝望彻底抽空了灵魂、如同破布娃娃般瘫倒在血污冰泥中的妇人,不知是源自母性烙印于血脉的最后一缕牵挂,还是被这再度扑向爱子的绝境凶光点燃了本能的疯狂,竟在意识已近涣散的边缘,爆发出生命最后时刻不可思议的咆哮!

如同枯槁朽木回光返照般猛地弹起上半身!一只沾满血污和冰屑的手,用尽全部生命的力量,狠狠地向前抓去!不是攻击那些扑向林羽的敌人,而是遥遥对准林羽脚下那片混合了丈夫冻结尸尘和她自己滚烫鲜血的冻土!

噗——!!

一蓬粘稠灼热的心头精血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殷红滚烫的血浆混合着最后的本源精魄,如同血色的闪电,瞬间融化了沿途冰冷的空气,精准无比地喷洒在冻土之上!那位置,恰好是林羽站立之处的正下方!

这蕴含一个母亲生命最后精粹与无尽悲恸的热血,甫一接触冰冷的冻土与残留的寒蟒血污……

异变陡生!

嗡!!!

冻土之下!那些被林羽当日湮灭一击和林正雄毒血浸透、又被晶蟒死血覆盖、早已渗入深层土壤的混乱冰煞怨力残渣,如同被投入地狱岩浆的干冰!瞬间被李氏灼热精血引动!

以那滩喷洒的滚烫精血为中心,无数道漆黑的、扭曲着怨毒与不甘气息的阴煞冰丝如同被唤醒的亿万毒蛇,从冻土深处、从碎裂的骸骨缝隙中、从凝固的蟒血冰尘里疯狂滋生、蔓延!它们不再是纯粹的寒冷,而是带着绝望的死意与剧毒的腐蚀!瞬间充斥了林羽脚下骸骨周围的数丈空间!形成了一片漆黑粘稠、不断扭曲、散发着恐怖吸力的阴冰煞雾漩涡!

这恐怖的漩涡形成得毫无征兆!那些狂扑而至的武者、灵修助手们,瞬间陷入其中!

“啊——!”“什…什么东西?!”“腿!!我的腿!!”

惊呼声瞬间被恐怖的惨嚎取代!扑在最前面的两名赵家武者和一名陈风助手,猝不及防地闯入这片突然爆发的阴冰煞雾漩涡边缘!

嗤嗤嗤——!!

恐怖的腐蚀力显现!他们的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瞬间被黑雾撕裂、溶解!靴子被雾气包裹的瞬间,如同落入沸腾的强酸!皮肉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变黑!连惨叫都来不及,整个人就被疯狂滋生的漆黑冰丝缠绕包裹,身体像烂泥一样迅速塌陷、融化!只留下几片迅速被黑雾吞噬的破碎衣物和瞬间冻结成墨黑色冰坨的无生命烂肉!死状凄惨无比!

剩下的人惊骇欲绝,硬生生在距离漩涡边缘咫尺之地停下脚步!脸色煞白如同厉鬼!这诡异莫测、充满不祥的阴煞黑雾,让他们胆寒!

连陈风也是脸色剧变,法杖仓促点出一道风壁,仓惶退后数步!

而这突如其来的阴冰煞雾狂潮,并未攻击骸骨之上的林羽!恰恰相反!那片因李氏精血而爆发的恐怖黑雾漩涡,仿佛本能地排斥着林羽周身散发的那股玄冰道台的纯粹极寒气息!甚至那些飘散的怨毒气息在靠近林羽冰甲边缘时,都被那道台散发的冰光无声净化!

林羽那濒临崩解的冰晶之躯,如同黑色沼泽中央唯一悬浮的洁净冰岛!

更关键的是!就在那蕴含母性精魂的热血喷洒、阴冰煞雾爆发的瞬间!

“嗡——!”林羽心口位置,那枚如同耗尽了力量沉睡的玉佩,竟被这股蕴含极端悲恸、生命本源、与极寒怨毒气息的特殊“物质”再次引动!表面那黯淡的残月刻痕,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地亮起一线幽光!

一股完全不同于之前冰冷指令或《冷月天玄经》经文的气息,如同穿越了亿万时空长河、沾染了万古尘埃的叹息,悄然没入林羽冰封的意识核心!

“欲承冰极…先葬尘心……”“骨作基…血为引…魂锁…幽台……”“太初月华…照九幽……凝……天玄种……”

一段晦涩难明,却仿佛直指这具冰晶鬼体与玄冰道台构建核心本质的炼体秘法总纲片段,如同黑暗冰渊最深处燃起的冰冷篝火,瞬间映亮了林羽那被玉石俱焚预案填满的意识!

炼体!以骨为基!以血为引!以魂锁道台!凝练真正的天玄冰种?!

轰隆!!!

一股远比之前被强行灌输《总纲》时更加清晰、更加猛烈、也更加契合他此刻冰晶鬼体状态的滔天巨震在他灵魂中爆发!那濒临崩裂的玄冰道台,那布满全身如同死咒的血纹冰甲,那残破不堪却流淌着冰霜之血的躯体…所有濒临毁灭、散乱冲突的组成部分,在这段秘法总纲片段融入识海的刹那,仿佛被打通了最后一道关卡,豁然开朗!

一种源于身体最深处的、冰晶结构层面的“完美融合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包括那绝望之下准备的自毁念头!

“呃……啊……”一声痛苦到灵魂撕裂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冰晶覆盖的右臂猛地垂下!那原本在臂内积聚、随时准备引爆道台的狂暴寒能瞬间失去了主人的意志主导,开始失控乱窜!

身体的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冰晶血纹疯狂闪烁!玄冰道台裂痕扩大!但他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名为冰冷求生与蜕变渴望的异芒!

就在这混乱巅峰!

“孽障!都给我退开!”陈风惊怒交加的厉喝响起!他看出了林羽气息瞬间的剧变和那黑雾的恐怖!更恐惧的是林羽那状态似乎并非力竭倒地,而是有种更诡异的蜕变感!他法杖猛地高举!一股远超之前的强大风灵力凝聚!

这一次,不再是什么风锁、风刃!法杖顶端,青色灵力压缩成一个高速旋转、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风系灵球!他要一击将这怪物连骨头带冰晶一起轰成齑粉!

而那最后一名冲得最凶悍、仅存的陈风贴身灵修助手,见同门惨死,又被仇恨和贪念驱使,竟趁着林羽因剧痛和意志激荡而僵直的瞬间,绕开阴冰煞雾边缘,腾空而起!手中一根淬了剧毒的墨玉短矛,带着撕碎空气的厉啸,如同毒蝎尾钩,狠狠刺向林羽唯一没有被冰晶完全覆盖、血肉裸露的左臂肩窝致命弱点!

杀局再临!内外交困!

就在陈风那毁灭性的风灵球即将发出,淬毒墨玉短矛即将刺入林羽左肩血肉的刹那——

洼地之外,不知多远的遥远天际尽头。那片被厚重阴沉云层覆盖的、代表着此方天地的晦暗天幕之外!一片深邃冰冷、无垠孤寂的宇宙深空!一轮庞大冰冷、亘古如一的残缺银月高悬!它永恒洒落的清冷月辉,穿透了层层位面壁障,无视了空间距离,如同穿越了亿万年时光的冰冷箭矢……

一道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精粹到如同宇宙本源之寒凝结而成的淡银色月辉光束,穿破重重叠叠的云层与空间阻隔!

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如同神明的眼眸垂落!

瞬间映照在那片刚刚经历了血腥厮杀、充斥着混乱冰煞和死亡气息的冰冷寒潭洼地上!光束的核心落点,恰好笼罩了——站在冰蟒骸骨断口之上,玄冰道台濒临崩毁、冰晶血纹疯狂蔓延、一只淬毒短矛即将刺入肩窝要害的林羽身上!冰冷的银色月辉如同液态般倾泻而下!而洼地深处,那一小滩李氏精血灼热、怨毒煞雾翻腾的区域,如同受到月辉牵引,无数漆黑的阴冰煞丝仿佛拥有了生命,化为实质的漆黑洪流,疯狂地逆流而上,缠绕、融入那片笼罩林羽的月辉之中!

月光如水,冻结了时间。银辉如织,将林羽的身影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杀机。淬毒的墨玉短矛在触及那片银辉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叹息之墙,无声无息地弹飞开去。陈风凝聚的毁灭风灵球在月辉边缘剧烈震荡,最终不甘地湮灭消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月光之中,林羽残破的身躯成了风暴的中心。

玄冰道台在震颤!遍布其上的蛛网裂痕如同活物般蠕动、扭曲,并非愈合,而是……重新排列组合!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的冰冷气息,如同压抑了万载的冰河决堤,自道台深处轰然爆发!那冰冷的银辉是燃料,李氏精血与怨毒煞雾所化的漆黑洪流则是引线,轰然点燃了这场以他骨肉为炉、残魂为引的最终煅造!

痛!无法形容的痛!

不再是皮肉的撕裂,骨断筋折的剧痛,而是更深层、更本质的——存在根基被强行撬动、粉碎、再塑的湮灭之痛!

冰晶覆盖的右臂幽蓝光泽大盛,覆盖躯干的玄冰甲胄剧烈震颤!构成它们最深层的冰晶结构在霸道的月辉和阴煞洪流的冲刷下,竟开始寸寸分解、粉碎!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无数细微如尘的晶莹冰粉从身体表面剥离、逸散、融入那银色的月辉之中!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行走的沙漏,代表着“冰晶鬼体”存在的“冰沙”正在飞速流逝!

更恐怖的是来自内部!

骨骼在崩解!无数碎裂的骨茬被那银色的月辉包裹着,强行从血肉筋络中断裂、抽出!刺耳的咯吱碎裂声即使隔着月辉光罩也隐约可闻!鲜血不再是流淌,而是如同失控的喷泉,从身体每一个崩裂的缝隙中激射而出!左肩那道几乎被墨玉短矛捅到的伤口更是瞬间炸开一个碗口大的恐怖血洞!白森森的断骨裸露,筋肉外翻!

“吼——!!!”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骨骼碎裂与灵魂湮灭绝望的嘶吼,终于在完全撕裂咽喉冰封束缚后,如同垂死凶兽最疯狂的咆哮,撕裂了月辉的宁静,狠狠撞击在洼地边缘所有人惊恐的鼓膜之上!

血染冰骨!碎骨剥离!冰晶崩灭!

这副景象超越了所有人对人世间痛苦的认知极限!如同最血腥的献祭场景,残忍到令人窒息!那月辉非但不是救赎,更像是执行最终审判、将其拖入永恒冰狱的神罚之光!

“怪物……疯了……”连陈风这样见多识广之人,此刻也嘴唇哆嗦,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骇然。这是献祭自我?是那冰晶怪物最后的蜕变仪式?还是天谴?!

然而,在这极致痛苦与毁灭的表象之下——

一道冰冷、孤高、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破茧前最后的蛹壳挤压,顽强地从那残破的、血骨崩飞的废墟核心升起!超越了肉体疼痛的感官屏蔽!甚至超越了濒临溃散的意识混乱!

那崩塌裂开的玄冰道台深处,碎裂的并非道台本身!而是在那道台最核心的“空间壁垒”!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仿佛能容纳宇宙极寒的漩涡黑洞,正疯狂吞噬着倾泻而下的银色月辉、缠绕而来的漆黑阴煞洪流、乃至林羽自身剥离逸散的每一颗冰晶微粒、每一滴喷洒的精血、每一缕被强行撕裂的灵魂印记碎片!以李氏精血魂丝为引,以自身骨肉魂为材!以这无上太阴月华与九幽阴煞为焰!

天玄道种!

漩涡黑洞疯狂旋转!吞噬!湮灭!重构!内部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和冰冷规则,强行将涌入其中的一切物质与能量强行归拢、压制、淬炼、提纯!

那些被月辉包裹着强行抽出身体的碎裂骨茬,并未消散!它们被黑洞无上规则强行粉碎、压缩至极致,化成宇宙尘埃般的细微光点!每一颗光点都被打上冰冷至高的烙印,再于漩涡核心处重新排列堆叠,构筑成一块悬浮于无尽极寒中的……基座!虽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雏形!却散发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内敛、更沉重、更接近天地本源冰寒的道韵基石!

那被剥离粉碎逸散的玄冰鬼体冰晶微粒,同样被漩涡捕捉!它们不再构成铠甲或肢体,而是如同融化的液态寒星,在新生基座周遭流淌、汇聚!每一次流动,都遵循着《冷月天玄经·总纲》与那道突如其来的炼体秘法碎片所融合衍生的全新冰冷轨迹!它们在构筑的不是冰冷的壁垒,而是……冰冷能量的本源回路!那喷涌的、蕴含着他最后生命印记的灼热血浆,更是在黑洞漩涡中被强行剥离了所有温热的“生命表象”,只留下最精粹、最冰冷的生命“元炁”烙印!这烙印如同最精纯的冰墨,被无形的法则之笔吸纳,以新生基座为基,以能量回路为脉,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凝实厚重得如同星辰的符篆雏形——天玄冰符!此符一成,方为真正的冰魄核心!

那被强行撕裂、几乎崩解逸散的残存意识碎片,亦未能逃脱!它们被黑洞漩涡强行吸附、包裹!如同陷入冰冷琥珀的虫子!在绝对冰寒与巨大压力下,痛苦地挤压、融合!每一缕意念都在被冰煞能量反复冲刷、打磨,抹去无用的情绪渣滓,只留下对冰冷本身最纯粹、最本能的烙印!最终,这些碎片被强行压缩,沉入了那新生的、流转着冰冷光芒的天玄冰符最核心一点!

外界!林羽那具暴露在月辉下的残躯,此刻的景象如同正在进行的恐怖解剖!血肉筋骨在银色月辉和阴煞洪流的冲刷下,仍在持续地剥离、崩解!巨大的血洞如同盛开在地狱的红黑花朵!裸露的断骨森白刺目!那副躯壳,正以一种远超任何酷刑的方式,加速走向彻底的毁灭!如同正在被献祭消融的祭品!

但在月辉的光茧之外!在那坍塌冰蟒骸骨的废墟之后!在寒潭洼地边缘最深沉的黑暗阴影里!一道微不可察的、如同影子般依附在巨大冰骨缝隙中的黑色气息,正无声地凝聚!它凝聚的速度极快!伴随着洼地中心林羽崩毁躯体的破碎进程同步成形!那气息极度阴寒!带着一种吞噬万物生机的死寂!却又与林羽此刻散发的、被月辉洗礼提炼的冰寒本源截然不同!这更接近于……冥!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无声蔓延。这股冥气如同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盘踞,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神魔之池……感应到某种“新生”……开始自发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