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云峰,死了。

这个认知不是一瞬间灌进沈墨脑海的,而是像冰冷的、带着腥锈味的铁针,一针一针,缓慢而残酷地钉进去。他蜷在冰冷的泥水里,鼻端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腥甜,混合着雨水砸在泥土和焦木上腾起的土腥气,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短促的抽噎都扯得喉咙和胸腔火烧火燎地疼,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死死咬着自己早已破烂的下唇,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和外面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是被倒塌的房梁和几具早已僵冷的师兄弟尸体压住的,侥幸留了个空隙。冰冷的雨水混着温热的血,从那些尸体的伤口里淌出来,又凉丝丝地渗进他破烂单薄的衣衫里,浸透皮肤,冷得他骨头缝都在打颤。

眼睛被血糊住了,视野里只有一片黏稠晃动的暗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毒蜂在疯狂地撞击鼓膜,盖过了外面时远时近、令人牙酸的兵器撞击声,还有……濒死的惨嚎。那些声音,不久前还是他熟悉的师兄师伯们练功时的呼喝,此刻却扭曲成了地狱的哀鸣。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浓墨般的夜幕,短暂地将整个断壁残垣映照得惨白如昼。就在那一刹那的强光里,沈墨看见几丈外,平日总板着脸训斥他练功偷懒的传功长老李师伯,像一截朽木般倒伏在泥泞中。长老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向他的方向,浑浊的双眼空洞地大睁着,残留着极致的惊愕和痛苦,直直地“望”着他藏身的角落。那眼神像无形的钩子,狠狠攫住了沈墨的心脏,让他猛地一抽,几乎背过气去。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四肢百骸,勒得他快要窒息。他死死闭上眼,不敢再看,小小的身体在尸堆和房梁的缝隙里缩得更紧,恨不得把自己揉进这冰冷的泥土里,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喊杀声似乎稀疏了些,渐渐被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寂静取代。只有雨点打在残骸和尸体上的噼啪声,单调而清晰,敲打着这片刚刚经历屠杀的死地。沈墨几乎要以为自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冻死、窒息死在这片尸骸泥泞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踩在湿透的瓦砾和泥水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很慢,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跳的间隙上。

沈墨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屏住呼吸,连牙齿都死死咬住,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是敌人!是那些灭了青云峰的魔鬼!他们来清理战场了!

脚步声停在了他藏身的废墟堆外。隔着一层薄薄的、混杂着尸体和木屑的障碍物,沈墨甚至能感觉到外面那人的目光,冰冷而锐利,穿透了瓦砾和尸骸,精准地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他绝望地等待着,等待着冰冷刀锋刺穿身体,或者干脆被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反而是一股强大却异常柔和的力量突然传来,压在身上的沉重房梁和几具尸体,竟被轻飘飘地掀开、挪走!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灌了进来,激得沈墨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惊恐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

一道刺目的红,霸道地撞入他模糊的视野。

雨丝如幕,一个身影站在尸山血海之上。她穿着一身极其浓烈的红衣,那颜色红得像刚刚从心口泼洒出的滚烫鲜血,又像在无边炼狱里燃烧了千万年的业火。宽大的袍袖在凄风冷雨中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风雨。乌黑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粘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衬得那双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她微微歪着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泥泞和尸块中的沈墨。雨水冲刷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汇聚成细细的水流滴落。她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好奇,像是在打量一件被遗弃在废墟里的、奇特的玩物。

沈墨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牙齿咯咯作响。他想逃,可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僵硬,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野兽般的呜咽。

红衣女子缓缓蹲下身。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带着冷冽甜香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她伸出了一只手。那手极其好看,十指纤长,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粉色,与这修罗场格格不入。然而,那白皙如玉的指尖,此刻却染着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那只染血的手指,无视了沈墨的恐惧和颤抖,径直点在了他沾满污泥和血痂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诡异的灼热,瞬间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沈墨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连呜咽都停滞了。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带着一种慵懒又危险的沙哑,与这血腥的雨夜奇异地融合:

“啧,真可怜……像只被拔了爪牙的小猫崽。”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仔细品味他的恐惧,“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沈墨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只能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片妖异的红。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那缕诡异的灼热感也随之加强,几乎要在他眉心烙印下去。

“小哑巴?”脑海中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探寻,“也好,省得聒噪。”

她的目光扫过沈墨身上青云峰制式的破烂衣衫,又掠过四周堆积的同门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青云峰,完了。”那声音平淡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留在这里,只有被野狗啃食的下场。”

染血的指尖缓缓离开了沈墨的眉心,留下一点冰凉刺目的红印。那红衣女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浓烈的红衣在风雨中如同不灭的火焰。

“跟我回血月教吧。”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像是深渊发出的邀请,“至少……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