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悬剑峰顶。
罡风凛冽,如无形的巨手撕扯着峰顶的云气,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沈墨一身玄青色的天衍宗核心弟子道袍,衣袂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紧贴在挺拔如松的身躯上。他立于试剑坪中央的玄铁碑前,闭目凝神。
十年光阴,足以将当年蜷缩在尸山血雨中瑟瑟发抖的小哑巴,打磨成如今名震正道的天衍宗首席弟子。昔日的惊惶与脆弱,早已被岁月和严苛的修行碾碎,深埋于骨血之下。眉宇间沉淀下的,是山岳般的沉稳与冰霜似的冷冽。只有那眉心一点极淡、几乎被岁月抚平的旧痕,在凝神时偶尔会微微发烫,如一枚沉睡的烙印。
周围,数十位天衍宗年轻一辈的精英弟子围立,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沈墨身上。有敬畏,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种等待见证的紧张。今日是宗门十年一度的“砺心试”,核心弟子需以自身精纯灵力,引动玄铁碑上历代祖师留下的剑意印记。引动印记的多少与清晰程度,直接关乎未来在宗门的地位与资源的倾斜。
悬剑峰首座,也是沈墨的授业恩师——玄霄真人,端坐于高台之上。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身素朴道袍纤尘不染,目光深邃如渊,静静地看着场中静立的弟子。他身侧侍立着几位气息沉凝的长老,目光同样落在沈墨身上。
“沈师兄定能引动祖师‘凌云’剑意!”一个年轻的弟子忍不住低声对同伴道,语气充满崇拜。
“哼,那可未必。玄铁碑考验的是心性澄澈、道基稳固,非一味苦修可成。”另一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响起。
沈墨充耳不闻。他的心神,早已沉入一片虚无。识海之中,并非一片清明,而是翻涌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冰冷的雨夜,刺目的红衣,染血的指尖……还有眉心那一点挥之不去的灼热。这些本该被尘封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如同顽固的荆棘,不断干扰着他凝聚灵力。
他强行压下心湖的波澜,默念《天衍清心诀》。丹田内,精纯浑厚的天衍灵力开始缓缓流转,如同初春解冻的冰川,带着沛然的生机与冷冽的意志,沿着奇经八脉奔涌而起。一股无形的气旋以他为中心悄然生成,卷动着地面细微的尘埃。
玄铁碑古朴黝黑的碑身,似乎感应到了这股精纯而强大的灵力牵引,开始微微震颤。碑面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古老刻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渐渐亮起微弱的、或青或白的毫光。起初只有寥寥几道,如星火初燃。
随着沈墨灵力催发到极致,越来越多的刻痕被点亮。青白色的光芒交织流转,隐隐构成模糊的图案——有直刺苍穹的利剑,有盘旋飞舞的游龙,有巍峨耸立的山岳……这些都是历代祖师留在碑中的剑意投影!
“看!那是‘孤峰’剑意!还有‘游龙’!”有人激动地低呼。
“不止!那……那似乎是‘断流’剑意也亮起来了!”惊呼声此起彼伏。
玄铁碑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已有近半数的刻痕被沈墨的灵力引动,青白光芒交织,映照得整个试剑坪都笼罩在一片肃穆而凌厉的意境之中。高台上的几位长老也不禁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然而,就在沈墨心神凝聚至巅峰,试图引动那传说中最为凌厉、象征着一往无前道心的“凌云”剑意印记时——
眉心!
那一点沉寂已久的旧痕,毫无征兆地,猛地灼烫起来!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侵蚀性的阴寒气息,顺着那灼烫点骤然爆发!它并不强大,甚至无法撼动沈墨磅礴的灵力根基,却像一滴滚油落入了平静的水面,瞬间扰乱了他识海中那艰难维持的清明!
眼前猛地一花!
不再是悬剑峰的罡风云气,而是滔天的血光!凄厉的惨叫仿佛就在耳边炸响!鼻端,那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焦糊味的浓烈血腥气,真实得令人窒息!
最刺目的,是视野尽头,一抹浓烈到化不开的红影!那身影在血雨腥风中摇曳,回眸间,似乎朝他投来一个模糊不清的、带着嘲弄意味的眼神!
“呃!”沈墨喉头一甜,闷哼出声。体内奔流不息的天衍灵力瞬间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堤坝拦截,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
就是这一刹那的失控!
玄铁碑上,那刚刚被引动、即将凝成“凌云”剑意雏形的一片最为复杂的刻痕区域,光芒骤然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随即猛地黯淡下去!不仅如此,连带着周围数道已被点亮的剑意刻痕,光芒也迅速熄灭!
前一刻还光芒璀璨的玄铁碑,瞬间黯淡了近三分之一!只剩下边缘一些较为简单的剑意印记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整个试剑坪,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的惊呼赞叹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凝固在沈墨身上,充满了惊愕、不解,甚至……一丝幸灾乐祸。
罡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高台上,玄霄真人深邃的眼眸微微一凝,目光落在沈墨眉心那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旧痕上,若有所思。他身侧一位面容严厉的长老眉头紧锁,沉声道:“灵力运转至关键处突生滞涩……沈墨,你的心,还未真正静下来么?”
沈墨缓缓睁开眼,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了几分。他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压下识海中翻腾的血色与那抹刺目的红。他看也没看黯淡下去的那片玄铁碑区域,只是对着高台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
“弟子……心志不坚,有负师长期望。”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并非心志动摇。而是烙印在神魂深处的血色记忆,被某种力量……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