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挤压着眼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沈墨的意识在无边的虚无中沉浮,仿佛坠入了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身体的剧痛已经麻木,后背撕裂的伤口、焦糊的肩头、断裂的肋骨……所有感知都模糊了,只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湿意包裹着全身,像是浸泡在万年不化的寒冰之中。
唯一清晰的触感,是怀中那具身体。冰冷,僵硬,轻若无物,却又沉重得如同压着一座冰山。浓重的血腥味,是这片死寂虚空中唯一的气味标识,提醒着他坠入深渊前那电光火石的惨烈瞬间——她点在他眉心的指尖,那涌入识海的悲怕洪流,以及自己不顾一切扑向她的疯狂……
“红绡……”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挤出,立刻被粘稠的黑暗吞噬,连回音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身下传来!
那感觉极其怪异,冰冷刺骨的湿意依旧包裹着他,可紧贴着他身体的地面(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地面的话),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温度在急剧攀升!仿佛他正躺在一块即将沸腾的金属之上!
“呃……”沈墨被这冰火两重天的剧痛猛地激醒!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猩红所充斥!
那不是光,而是一种液体自身散发出的、粘稠污浊的暗红辉光。他发现自己正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池子”里。池中并非水,而是粘稠得如同岩浆、又带着血浆般滑腻质感的猩红液体!无数巨大的气泡在池中翻滚、破裂,每一次破裂都释放出更加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硫磺恶臭,伴随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灼伤他的呼吸道!
血池!沸腾的血池!
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怀中。
红绡依旧被他紧紧抱着,只是那身浓烈如血的长裙,此刻被粘稠的暗红血池液体浸透,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更加不祥。她的脸苍白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蝶翼。最刺目的,是她左肩下方——那里,斜插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青霜剑!
剑身已经完全没入她的身体,只留下玄青色的剑柄露在外面,被粘稠的血污覆盖,早已不复清冽。剑柄周围,浓稠的暗红色血液正缓慢地、持续不断地从伤口中渗出,融入周围翻腾的血池。她就像一件被利刃钉死在祭坛上的祭品,无声地躺在沈墨的臂弯里,生机渺茫。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沈墨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拔剑,想去捂住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可指尖还未触及冰冷的剑柄——
一个极其微弱、飘渺,却又清晰得如同贴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嘲讽,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蠢……货……”
沈墨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
那声音……是红绡?!
他猛地看向怀中的人。她的嘴唇依旧紧闭着,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声音……来自哪里?
“别……乱看……”那虚弱而飘渺的声音再次在沈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听……着……”
“血池……深处……有东西……在……吸……引……它……”
它?青霜剑?
沈墨的心脏狂跳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沸腾翻滚、深不见底的猩红池水深处。在那粘稠的暗红之下,似乎真的有什么巨大而模糊的阴影在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贪婪与邪恶气息。青霜剑的剑身,似乎在极其轻微地嗡鸣震颤,剑柄周围渗出的血液,流出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快……”红绡的声音更加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把……剑……拔……出来……”
拔剑?!
沈墨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气若游丝的人。那伤口紧邻心脏,此刻拔剑,无异于亲手断绝她最后一线生机!
“你……想死吗?!”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在血池的咕嘟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呵……”识海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嗤笑,虚弱,却依旧锋利如刀,“死?……哪有……那么容易……”
“上古……魔尊‘血狱’……的残魂……就……封印……在……老娘……心核……里……”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想……我……死?……”
“……除非……你……亲手……剜出……我的……心……”
剜心?!
沈墨如遭雷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红绡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又看向那柄贯穿了她身体的青霜剑,最后目光投向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邪恶的血池深处……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她不是妖女吗?她体内竟然封印着上古魔尊的残魂?师尊的密令……是真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为什么……她看起来像是……在求救?
就在沈墨心神剧震、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挣扎之时——
嗡!!!
一股极其威严、浩瀚、如同九天雷音般的神念波动,带着无上的压迫感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急怒,如同无形的巨锤,悍然穿透了这血池空间粘稠的魔气屏障,狠狠撞入沈墨的识海!那神念之强,甚至让周围沸腾的血池都为之短暂地一滞!
是玄霄真人的声音!清晰无比,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如同烙铁般烫在沈墨的灵魂深处:
“沈墨!孽徒!尔可知身处何地?!此乃魔窟归墟之眼!万恶之源!”
“你怀中妖女红绡,乃上古魔尊‘血狱’残魂之容器!其心核即为封印之枢!魔魂凶戾滔天,一旦其宿主身死魂灭,封印即刻崩解,魔魂必将破封而出,吞噬此界,苍生浩劫即在眼前!”
“速将此獠生擒带回!其体内封印关乎天下存亡!若敢迟疑,或受其蛊惑,你便是助魔为虐,万死难赎其罪!”
生擒带回?封印之枢?苍生浩劫?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墨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师尊的威严,正道的责任,苍生的重担……这些他奉行十年、早已融入骨血的信念,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收紧!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濒死的红绡,仿佛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极其危险、必须被严密控制的……物品?
可就在这时,他撞上了红绡的眼睛。
不知何时,她竟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眼帘。那双曾幽深如寒潭、也曾燃烧着业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灰败和虚弱。然而,就在这灰败的底色上,却清晰地映着沈墨自己惊疑不定、挣扎扭曲的脸庞。
她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充满了无尽嘲讽、悲凉,仿佛看透了一切,又带着一丝……怜悯的笑容。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看吧,这就是你奉若圭臬的正道?这就是你誓死守护的信念?”
轰——!
沈墨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万千雷霆!玄霄真人威严浩大的神念命令,与红绡那虚弱却直刺灵魂的讥诮眼神,在他心中轰然对撞!
十年苦修筑起的信念高塔,第一次,在根基处,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