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深渊血池投来的最后一点微光。沈墨背着红绡，如同行走在巨兽的食道之中，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在死寂的通道里回荡，被放大了无数倍，又诡异地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头。
脚下的“骨灰”地面踩上去依旧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黑色粉尘。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和血腥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冷、更加陈腐的气息，像是尘封了亿万年的墓穴被突然打开。身后，深渊魔魂的咆哮被厚重的岩壁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但那种被恐怖存在遥遥锁定的心悸感，却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不去。
最让沈墨警惕的，是脚下这片沉寂的古战场遗迹。自从踏入黑暗通道，那种被无数冰冷恶意意念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深入，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亿万双无形的眼睛，正从脚下的黑色粉尘深处，死死地盯着他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嘶嘶……窸窸窣窣……
那细微的摩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仅仅是脚下，而是从通道两侧的岩壁方向传来！沈墨猛地停住脚步，全身肌肉绷紧，青霜剑横在身前，剑尖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黯淡的青光勉强照亮身前尺许之地。
青光所及之处，只见覆盖在岩壁上的厚厚黑色“骨灰”，如同活物般，开始缓缓地蠕动、拱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鼓包出现，并且越来越高！黑色粉尘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包裹的东西——
白骨！
惨白的、属于不同生物、甚至不同种族的骸骨！有的巨大粗壮，像是某种巨兽的腿骨；有的纤细扭曲，带着锋利的爪尖；更多的是属于人形的骨骼，但形态各异，有的骨骼粗壮异常，有的则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甚至有些骨头上还残留着清晰的、被利器洞穿或撕裂的痕迹！
这些白骨并非完整，而是破碎的、零散的。它们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沉寂万古的“骨灰”中唤醒、拼凑、组合，形成一具具扭曲怪异、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骨傀”！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密集响起！最先拱出“骨灰”的几个鼓包彻底破裂！三具形态各异的骨傀站了起来！
一具是由数十块巨大兽骨和几根粗壮人臂骨胡乱拼凑而成，高近一丈，没有头颅，只在胸腔位置嵌着一块闪烁着幽绿磷光的晶石，作为核心，两条由锋利肋骨组成的“手臂”末端，是两柄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断刀！
另一具则完全由纤细扭曲的骨骼构成，如同一条放大了无数倍的骨蛇，在地上蜿蜒爬行，速度极快，尾部是由密密麻麻的指骨拼成的尖锐骨刺！
第三具最为诡异，它保持着基本的人形，但头颅却是一个巨大的、布满尖刺的兽类颅骨，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点绿豆大小的、冰冷的幽蓝魂火！它手中，握着一柄完全由脊椎骨连接而成的、带着倒刺的狰狞骨鞭！
这些骨傀身上没有任何血肉，只有纯粹的、被浓烈怨念和不甘浸透的白骨！它们甫一成型，那空洞的眼窝（或核心晶石）便齐刷刷地“盯”向了通道中央的沈墨！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将他锁定！
“吼——！”那无头的巨大骨傀率先发动攻击！胸腔的幽绿晶石光芒大盛，它迈开由粗壮腿骨组成的下肢，沉重地踏在地面的黑色骨灰上，发出咚咚闷响，挥舞着两柄巨大的骨刃断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朝着沈墨当头劈下！势大力沉，足以开山裂石！
与此同时，那条骨蛇般的傀儡身形一扭，如同白色的闪电，贴着地面疾射而来，尾部那由指骨组成的尖锐骨刺，如同毒蝎的尾针，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比地刺向沈墨的脚踝！
而那手持脊椎骨鞭的兽颅骨傀，则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意念冲击直接撞向沈墨识海），同时手臂一挥，那布满倒刺的骨鞭如同活物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毒蛇吐信般卷向沈墨的脖颈！
三面夹击！快！狠！准！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些由战场亡者怨念驱动的骨傀，绝非毫无灵智的死物，它们继承了生前的一部分战斗本能，甚至更为狡诈凶残！
沈墨瞳孔骤缩！若是全盛时期，这些骨傀虽强，他未必放在眼里。但此刻，他灵力近乎枯竭，身受重伤，背上还背负着一个随时可能断气的红绡！任何一次剧烈的碰撞，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硬拼！只能躲！必须找到空隙！
千钧一发之际，沈墨眼中厉色一闪！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当头劈下的巨大骨刃，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得极其刁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骨刃最猛烈的锋刃中心，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旋！
嗤啦！
巨大的骨刃擦着他的左肩劈落，带起的凌厉风压撕裂了他肩头本就破烂的衣衫，在他皮肤上留下数道血痕！但沈墨也借着这侧旋之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顺势向右侧倾倒，同时右脚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贴着地面向右侧滑出！
嗖！
骨蛇傀儡致命的尾刺几乎是贴着他的小腿肚掠过！尖锐的骨刺刮破了他的裤腿，留下一道火辣辣的擦痕！
而就在他身体倾倒滑出的瞬间，那卷向他脖颈的脊椎骨鞭也呼啸而至！沈墨人在半空（滑行状态），无处借力！他猛地将横在身前的青霜剑向上斜斜一撩！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青霜剑精准地格挡住了骨鞭最前端、力道最强的部分！但骨鞭上蕴含的巨大力量和那股阴冷的死亡怨念，依旧震得沈墨手臂发麻，虎口崩裂！他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身体如同被抽飞的陀螺，加速向右侧旋转飞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骨鞭后续的缠绕！
噗通！
沈墨重重地摔在数丈外的黑色骨灰地面上，激起一片烟尘。后背传来红绡一声极其压抑的痛苦闷哼，让他心头猛地一紧。但他顾不上检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青霜剑横在身前，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着那三具再次调整方向、准备扑来的骨傀！
刚才那一下，看似惊险躲过，实则已是他极限中的极限！体内本就枯竭的灵力再次被抽空，强行格挡骨鞭的反震力让他内腑翻腾，后背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更糟糕的是，刚才的动静，似乎惊动了通道更深处沉寂的“骨灰”！更多的摩擦声、骨骼碰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黑暗中，似乎有更多幽幽的魂火在亮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沈墨。
就在这时——
“咳咳……”背上，传来红绡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血沫涌动的粘稠声响。
沈墨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动作再次伤到了她。
然而，紧接着，一个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游丝、却清晰无比的意念碎片，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识海：
“……左……左……三步……岩壁……凸起……按……”
沈墨猛地一怔！红绡？！她在指路？！
来不及思考她为何能在昏迷中感知外界，也来不及质疑这信息的真假！那三具骨傀已经再次扑来！更多的骨傀正在从黑暗中苏醒！
没有选择！沈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按照那意念的指引，身体猛地向左前方冲出三步！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狠狠按向通道左侧岩壁上一块毫不起眼的、微微凸起的黑色岩石！
嗡！
就在他手掌按下的瞬间，那块看似普通的黑色岩石内部，骤然亮起一道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暗金色符文流光！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在岩壁内部响起！
沈墨身前一步之遥的地面，覆盖的厚厚黑色骨灰突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从洞口中涌出！
生路？！沈墨心头剧震！
他根本来不及细看，背后恶风已然袭至！那巨大的无头骨傀的骨刃和骨蛇的尾刺几乎同时杀到！
“走！”沈墨一声低吼，抱着红绡，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黝黑洞口！
噗通！噗通！
两人身影消失的瞬间，滑开的黑色骨灰地面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合拢，恢复了原状，将洞口完美地掩盖。
轰！轰！
巨大的骨刃和尖锐的骨刺狠狠砸在两人消失的地面上，溅起大片黑色骨灰，却只砸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几道白痕。三具骨傀扑了个空，茫然地停在原地，空洞的眼窝（或核心晶石）闪烁着疑惑的光芒。通道深处正在苏醒的更多骨傀，也失去了目标，那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骨骼碰撞声渐渐平息下去，幽蓝的魂火重新隐没于黑暗之中。通道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黝黑的通道倾斜向下，坡度很陡。沈墨抱着红绡，几乎是翻滚着跌落下来。他尽力蜷缩身体，用自己的后背和手臂承受着大部分撞击，护住怀中的人。
翻滚了十几圈，终于落到了平地。
噗通！两人再次摔成一团。
“呃……”沈墨闷哼一声，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挣扎着坐起，第一时间看向怀里的红绡。刚才的翻滚和撞击，让她伤口崩裂得更厉害，鲜血已经染红了大半个前襟，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那圈守护的暗金色符文，光芒已经微弱到如同萤火，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红绡！红绡！”沈墨焦急地低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红绡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那双灰败的眸子，此刻连焦距都有些涣散，只是茫然地对着沈墨的方向。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意义不明的气音。随即，那好不容易睁开的一丝缝隙再次无力地合拢，头软软地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力如同指间沙，正在飞速流逝。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加上魔魂血饲的消耗和刚才通道中的颠簸……她已经到了真正的弥留之际！那守护封印的符文，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必须立刻止血！必须想办法稳住她的生机！否则，不用等魔魂破封，她就会先一步香消玉殒！
沈墨手忙脚乱地将她小心地放平在地。借着青霜剑剑身散发的微弱青光，他迅速检查她的伤口。贯穿伤就在左胸偏下的位置，离心脏极近，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地、缓慢地向外渗出。
怎么办？他身上除了几瓶最基础的疗伤丹药（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没有任何可用于止血生肌的灵药！天衍宗精纯的灵力或许能暂时封住普通伤口，但对于这种被魔气污染过、又靠近心脉的严重贯穿伤，贸然输入灵力，极可能适得其反，甚至刺激到她心核中封印的魔魂！
沈墨的目光扫过自己同样破烂染血的衣衫，最后落在了手中紧握的青霜剑上。一个极其疯狂、却又可能是唯一办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以身为炉，引血为引，施展《天衍秘录》中记载的那门禁忌的“血炼续命术”！此术需以施术者自身精血为引，融合部分本源灵力，强行激发受术者的生机，代价是施术者元气大伤，根基受损！
换做以前，身为天衍宗首席，他绝不会考虑这种饮鸩止渴、近乎魔道的邪术！但此刻……
他看着红绡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胸前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看着她眉心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十年前由她亲手点下的旧痕……师尊的密令，苍生的重担，正邪的界限……一切的一切，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面前，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只知道，他不能看着她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在他眼前。
“妈的……”沈墨低骂一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疯狂！他猛地将青霜剑倒插在身边的地面上，盘膝坐于红绡身侧。
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他双手迅速结出一个个极其古老、繁复、带着不祥气息的印诀！每结一个印，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周身的气息也迅速萎靡下去，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随着印诀的完成，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芒的精血！那滴精血悬浮在他指尖，散发着奇异的生命波动。
“以吾精血，引汝残息……灵肉为桥，续命燃灯……疾！”
沈墨低喝一声，指尖那滴精血如同受到指引，瞬间没入红绡胸前那狰狞的伤口之中！
嗤——！
精血融入伤口的瞬间，如同滚油泼雪！红绡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伤口处发出刺目的红光！那圈守护的暗金色封印符文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光芒骤然亮起，激烈地闪烁起来，与沈墨精血引发的红光激烈冲突！
“呃啊！”昏迷中的红绡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眉头死死拧紧，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沈墨也是浑身剧震！一股狂暴的、充满了毁灭和贪婪意念的反噬之力，顺着精血的联系，如同毒蛇般狠狠噬咬向他的神魂！是魔魂残念！它在抗拒外力对宿主的干预！
“给我……镇！”沈墨目眦欲裂，七窍中都隐隐渗出血丝！他疯狂地压榨着丹田内最后一丝本源灵力，死死稳住那滴精血所化的生命桥引，同时分出一缕神念，带着天衍灵力特有的清正之气，狠狠撞向那股反噬的魔魂意念！
轰——！
无声的碰撞在红绡体内和沈墨的识海同时炸开！沈墨眼前一黑，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但他按在红绡伤口上方的手掌，却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源源不断的、融合了他本源精血和灵力的力量，强行透过封印符文的缝隙，注入红绡濒临枯竭的经脉！
奇迹发生了。
在沈墨不计代价、近乎自毁的灌注下，红绡胸前那恐怖的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竟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虽然速度很慢，远非瞬间复原，但鲜血涌出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开始有粉嫩的新生肉芽在伤口边缘滋生！她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也如同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活泉，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继续滑向死亡的深渊，而是顽强地稳定了下来，甚至……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
她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僵硬。
有效！血炼续命术起作用了！暂时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沈墨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被冷汗和虚脱感彻底淹没。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丹田内空空荡荡，经脉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这是严重透支、伤及根基的表现。但他看着红绡胸前那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看着她那终于稳定下来的微弱呼吸，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又如释重负的弧度。
成功了……暂时。
他疲惫地靠向身后的冰冷岩壁，准备抓紧这宝贵的时间调息恢复一丝力气。然而，就在他心神稍稍松懈的刹那——
“嗡……”
插在他身边地面上的青霜剑，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嗡鸣！
这嗡鸣并非敌意，反而透着一股……渴望？指引？
沈墨心头一动，疲惫的目光投向青霜剑。只见黯淡的剑身之上，那些残留的、来自红绡伤口的暗红色魔血污迹，此刻竟如同活物般，开始缓缓地、自发地向着剑柄与剑身连接处的某个古老符文凹槽汇聚！
随着污血的汇聚，那个原本黯淡无光的符文凹槽，竟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地亮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流光！那流光的色泽……竟与红绡伤口周围守护封印的符文，隐隐有几分相似？！
更让沈墨感到震惊的是，当这丝暗金流光亮起的瞬间，他手中的青霜剑，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灵性，剑尖竟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朝着通道深处某个方向……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无声地指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