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方寸之地,如同隔绝于无边地狱中的一座孤岛。沈墨跪在冰冷的黑色岩石上,怀中紧抱着红绡冰冷的身躯,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净土”中难得的、带着温暖生命气息的空气。古灯悬浮在头顶,那团橘黄色的心形火焰静静燃烧,每一次细微的跳动都洒下柔和的光辉,无声地抚慰着他枯竭的经脉和撕裂般的识海痛楚。

透支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丹田空空如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但他顾不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人身上。红绡的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胸前的伤口在古灯光晕的照耀下,那圈守护的暗金色符文似乎明亮了一丝,边缘翻卷的皮肉缓慢蠕动着,新生的肉芽在微光下泛着脆弱的粉红。血炼续命术的力量正在与封印的守护之力以及她自身的残存生机艰难地协同,维系着那根随时会断裂的生命之弦。

“暂时……安全了……”沈墨嘶哑地低语,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小心翼翼地将红绡放平在干净冰冷的岩石地面上,让她枕着自己破烂的道袍。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几乎将他吞噬,他靠着同样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下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然而,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休憩的瞬间——

嗡!

插在他身侧岩石缝隙中的青霜剑,毫无征兆地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这一次,嗡鸣声清晰而短促,带着一种强烈的指向性!剑身微微震颤,剑尖直直地指向悬浮的古灯!

与此同时,古灯中心那团橘黄色的心形火焰,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猛地剧烈摇曳了一下!火焰跳动得更加活跃,散发出的温暖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核心处那纯净的生命气息和守护意念骤然增强!

沈墨猛地惊醒,疲惫的双眼瞬间睁大!他惊愕地看着青霜剑与古灯之间这奇异的共鸣!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随着古灯光芒的增强,他体内那滴融入红绡伤口、作为血炼续命术核心的本源精血,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仿佛与那古灯火焰之间,也建立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这盏灯……这把剑……还有红绡体内的封印……它们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隐秘关联?!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沈墨混乱的识海——这盏神秘古灯散发的温暖光晕和纯净生命气息,能否……用来滋养红绡濒临枯竭的生命本源,加速她伤口的愈合,甚至……对抗她心核中封印的魔魂侵蚀?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红绡的状态太危险了,血炼续命术只是权宜之计,一旦他注入的力量耗尽,或者封印崩溃,后果不堪设想!而这盏古灯,是这片死寂魔窟中唯一的生机所在!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其他选择!

沈墨挣扎着坐直身体,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调动起残存的、微弱得可怜的一丝天衍灵力。这丝灵力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循着血炼续命术的轨迹,尝试去沟通、引导那古灯散发出的温暖光晕和生命气息。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尝试。古灯的力量神秘而强大,其属性未知。贸然引导,稍有不慎,极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反噬,甚至可能刺激到红绡体内的魔魂封印!

沈墨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接触着那橘黄色的光晕边缘。起初,如同石沉大海,光晕温和却不容侵犯,他的神念根本无法渗透分毫。他并不气馁,转而将目标锁定在自身那滴与红绡伤口相连的本源精血上。精血中蕴含着他独特的生命烙印和血炼术的印记。

他尝试着,以这滴精血为桥梁,将自己的意念和那丝微弱的灵力,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浸染”进古灯的光晕之中。如同将一滴墨水滴入平静的湖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墨迹的扩散。

奇迹发生了!

当他的意念和灵力通过精血印记触及光晕的刹那,那原本平静流淌的橘黄色光晕,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温和纯净的生命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顺着那滴精血构筑的“桥梁”,主动地、涓涓地流淌了过来!

这股能量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如同温润的泉水,先是轻柔地包裹住沈墨引导的那丝灵力,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缓解着他识海的剧痛。随即,它并未停留,而是顺着血炼术的联系,自然而然地、源源不断地涌向精血的核心——红绡胸前那狰狞的伤口!

“嗯……”昏迷中的红绡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沈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观察着。

只见在古灯温暖光晕的持续照耀下,在沈墨引导的这股纯净生命能量的注入下,红绡胸前伤口的愈合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

翻卷撕裂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巧手温柔抚平,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心合拢!粉嫩的新生肉芽如同雨后春笋般滋生蔓延,覆盖住裸露的骨茬和断裂的血管!那圈守护的暗金色符文,在纯净生命能量的滋养下,光芒变得更加稳定、更加明亮,如同被重新注入了活力,牢牢地禁锢着伤口深处可能存在的魔气逸散!

更让沈墨感到惊喜的是,红绡原本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庞,在古灯光晕的映照下,竟然也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恢复了一丝极其浅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死灰!她那微弱的气息,也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新的生机,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胸膛的起伏虽然依旧轻微,却更加规律!

有效!真的有效!这古灯的生命能量,不仅能加速伤口愈合,更能滋养她近乎枯竭的生命本源!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沈墨心头的阴霾和身体的疲惫。他精神一振,更加专注地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引导。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古灯能量输入的强度和速度,避免过犹不及,也时刻警惕着红绡体内魔魂封印的异动。

时间在这片温暖的孤岛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红绡胸前的贯穿伤口,在古灯神奇力量的作用下,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微微凹陷的疤痕,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新生的皮肉还很娇嫩,但至少不再有鲜血渗出。那圈守护的暗金色符文,也深深地烙印在疤痕周围,光芒内敛,却散发着稳固的禁锢之力。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脱离了弥留之境。脸上恢复的那一丝血色,让她看起来不再像个冰冷的瓷偶,终于有了些许活人的气息。紧蹙的眉头也彻底舒展开,仿佛在温暖的梦境中得到了安息。

沈墨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吁出一口气,缓缓收回了引导的意念和那丝微弱的灵力。引导的过程看似平和,实则对心神的消耗巨大,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容不得半分差池。此刻松懈下来,强烈的虚脱感再次席卷全身,他靠在岩壁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但他看着红绡安详的睡颜,看着她胸前那道象征着劫后余生的疤痕,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满足的弧度。

暂时……保住了。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迷茫和痛苦的嘤咛,从红绡的唇间溢出。

沈墨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张苍白却恢复了生气的脸上。

只见红绡那覆盖着眼睑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又颤动了一下。仿佛沉睡的灵魂,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之后,终于挣扎着要苏醒。

沈墨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在死寂的通道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苏醒的她。是青云峰的血仇?是血月教的妖女?是归墟之眼中的舍身相护?还是……此刻这脆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

终于,在沈墨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红绡那浓密的睫毛,如同被晨露压弯的花瓣,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起初,那双曾经幽深如寒潭、也曾燃烧着业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茫然和空洞。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只是无意识地映照着洞顶那盏悬浮的古灯散发出的橘黄色光晕。

过了几息,那涣散的瞳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如同迷雾渐渐散开,露出了深潭的底色。她的目光,带着初醒的懵懂和深沉的疲惫,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沈墨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墨能看到她眼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灰败褪去、重新恢复了些许幽深的眸子里,先是掠过一丝极致的茫然,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而陌生的存在。

紧接着,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痛苦,有虚弱,有深入骨髓的倦怠,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错愕?以及在那错愕深处,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脆弱?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破碎而沙哑的气音。

沈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停滞。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该说什么?质问她青云峰的血债?还是解释自己为何会救她?抑或是……沉默?

然而,红绡的目光并未在他脸上停留太久。那复杂的情绪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冰冷所覆盖。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胸前那道狰狞的、深红色的疤痕上。

看到疤痕的瞬间,她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那冰冷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仿佛认出了这伤口的来源——那柄贯穿了她身体的青霜剑。

随即,她的目光又扫过周围。温暖的橘黄色光晕,悬浮的古灯,干净冰冷的岩石地面,以及光晕之外那深邃无边的、散发着死寂和怨念的黑暗魔窟。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沈墨身边那柄倒插在地、剑身残留暗红污迹的青霜剑上。

一切线索在她初醒的、却依旧锐利的思维中迅速串联。

濒死的贯穿伤……陌生的庇护之地……加速愈合的伤口……残留魔血的青霜剑……还有眼前这个一身狼狈、气息萎靡却死死守在她身边的……曾经的“小哑巴”,如今的天衍宗首席。

一个近乎荒谬的结论,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她的目光,重新移回到沈墨脸上。这一次,那深潭般的眼眸中,所有的茫然、脆弱、波动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以及在那冰冷深处,一丝极其尖锐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了然。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苍白、虚弱、却又带着深入骨髓的讥诮和洞悉一切冰冷的笑容。

红唇轻启,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敲打在沈墨紧绷的神经上:

“呵……沈、大、魁、首……”

“你这‘救命之恩’……卖得……”

“可真够……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