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肺腑的震颤,透过冰冷的岩石地面,清晰地传导到沈墨的掌心、膝盖,最终震颤着他几乎枯竭的心房。巨大的石门内部,如同有沉睡的巨兽正在缓缓苏醒,发出沉闷而古老的咆哮。石门底部,沈墨滴落的鲜血如同活过来的暗红藤蔓,沿着那繁复玄奥的符文沟壑疯狂蔓延、勾勒。所过之处,沉寂万古的纹路被依次点燃,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带着灼热质感的暗红光芒!那些纹路深处原本如星辰尘埃般缓慢流转的暗金光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旋转、加速,拖曳出炫目的光尾!
整个门扉,正从冰冷的死物,向着某种活性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存在转变!
“呃……”沈墨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左臂的伤口血流如注。剧痛伴随着强烈的失血眩晕感阵阵袭来,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将手臂牢牢抵在石门底部那片被血液浸染、变得滚烫的区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石门如同一个贪婪的无底洞,正通过伤口疯狂地吮吸着他的血液和……那仅存的、维系着他生命的一丝微末灵力!
代价!开启这扇门的代价,是生命!
但他没有退路!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倚在门边气息奄奄的红绡。他怕自己一回头,看到的是她彻底冰冷的身体。他只能赌!赌这扇门后,有能救她的东西!赌自己的血,能撑到石门开启的那一刻!
“开……开啊!”他嘶哑地低吼,声音被石门的嗡鸣彻底吞没。更多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浸染符文,被石门吞噬。
嗡鸣声越来越大,震颤越来越剧烈!石门上的暗红光芒已经连成一片,如同燃烧的岩浆在门扉表面流淌!那些加速流转的暗金光点,在红光映衬下,如同在熔岩中沉浮的星辰!一股沉重、古老、带着无尽蛮荒气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从石门内部弥漫开来,压得沈墨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和意识即将被彻底抽干的刹那——
轰隆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沉闷百倍的巨响,如同地脉断裂,骤然从石门深处炸开!巨大的门扉,在沈墨模糊的视线中,缓缓地、沉重无比地……向内移动了一丝!
不是开启,仅仅是向内移动了一线缝隙!
但就是这一线缝隙,足够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古老气息,混合着精纯到极致的阴冷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猛地从那一线缝隙中喷涌而出!
这股气息并非生机勃勃,反而带着一种沉淀了亿万年的死寂与冰冷。但其中蕴含的能量层次之高、之纯粹,远超沈墨所见过的任何灵脉洞天!它冲刷过沈墨的身体,那刺骨的阴寒瞬间让他如同坠入九幽冰窟,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但同时,他枯竭到极致的经脉,在这股纯粹能量的冲击下,竟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遇到了寒泉,贪婪地、被动地吸收着!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被这冰冷的刺激强行驱散了一丝!沈墨精神猛地一振!
成了!门开了!
他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冰冷,猛地收回几乎麻木的左臂。伤口在冰冷的能量冲刷下,流血的速度竟然诡异地减缓了。他挣扎着转身,扑向倚在石门边的红绡。
“红绡!门开了!我们……”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红绡依旧保持着倚靠的姿势,头歪向一侧,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那种冰冷,不再是力竭后的虚脱,而是……一种失去所有生机的、如同玉石般的死寂!
沈墨颤抖着手,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探向她的颈侧。
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刺骨。
脉搏……消失了。
那微弱如游丝的呼吸……也彻底停止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巨大的石门还在低沉地嗡鸣,缝隙中喷涌出的精纯阴寒能量如同冰冷的瀑布冲刷着两人。但沈墨的世界,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的空白。
他呆呆地跪在那里,手指还停留在红绡冰冷的颈侧,感受着那毫无生机的触感。脑海中,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不断回响的、冰冷的认知:她死了。
为了救她,他拼尽了一切。从万骨窟的舍身扑救,到血池中的拔剑相护,再到古灯下的九死一生,噬灵苔径的亡命奔逃……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流干了几乎所有的血,最终打开了这扇寄托着最后希望的石门。
可门开了,她却……死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冰冷的讽刺,最彻底的虚无。
“呵……呵……”一种极其怪异、如同砂纸摩擦般干涩的笑声,从沈墨的喉咙里挤出来。他低着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命运玩弄到极致后的、彻底的荒谬感和……崩塌。
他十年苦修筑起的信念高塔,在红绡讥诮的眼神中裂开缝隙,在师尊的密令前动摇,在一次次生死抉择中扭曲变形……而此刻,随着怀中这具冰冷身体的彻底沉寂,那早已摇摇欲坠的高塔,终于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什么正道?什么魔道?什么苍生?什么大义?
全是狗屁!
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最终还是在他眼前逝去。他奉为圭臬的信念,指引他走上的,却是一条通往绝望的死路。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无边的黑暗潮水,瞬间吞噬了他。他感觉不到手臂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石门喷涌的阴寒,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被凌乱发丝半掩着的、惨白而冰冷的容颜。
就在这时——
嗡!
那柄跌落在一旁的青霜剑,剑柄上的古老符文凹槽,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暗金光芒!光芒之盛,甚至压过了石门缝隙喷涌出的阴寒能量辉光!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色光束,如同跨越时空的桥梁,猛地从符文凹槽中射出,无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击中了红绡胸前那道深红色的、盘踞着暗金封印符文的疤痕!
光束没入疤痕的瞬间!
红绡冰冷死寂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紧接着,异变陡生!
她胸前那道深红色的疤痕,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寒冰,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暗金与血红交织的光芒!那圈守护的封印符文,如同被彻底激活的太古法阵,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旋转!一股强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禁锢之力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混合着痛苦、暴怒和极致不甘的、非人般的尖啸,猛地从红绡体内炸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是魔魂“血狱”的咆哮!它在封印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暗金光束再次加固、刺激的瞬间,爆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反扑!
然而,这声咆哮仅仅持续了一瞬!
只见红绡胸前爆发的暗金与血光交织的光芒中,无数细密的、带着古老封印气息的暗金符文锁链虚影凭空出现,如同活物般狠狠扎入她的身体内部,瞬间将那咆哮的魔魂意志死死捆缚、压制下去!
魔魂的反扑,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青霜剑的力量,强行镇压了!
而就在魔魂被镇压下去的同一瞬间——
噗通!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心跳声,如同沉寂万古的鼓槌第一次敲击鼓面,骤然在沈墨死寂的世界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红绡的胸口!
沈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红绡的胸口!
噗通……噗通……
微弱,却坚定!一下,又一下!那冰冷死寂的胸膛,开始了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起伏!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嘴唇毫无血色,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死寂气息……正在如同潮水般退去!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温热感的生命气息,如同寒冰下顽强钻出的嫩芽,正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从她身体深处重新焕发出来!
死……而复生?!
巨大的狂喜如同灭世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沈墨心中刚刚筑起的绝望堤坝!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颤抖着,再次将手指按向红绡的颈侧。
指尖下,那冰冷的皮肤下,传来一下、又一下……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搏动!
她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沈墨干涸的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滚落下来。他猛地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红绡冰冷却重新有了微弱心跳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仿佛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生机就会再次溜走。
“红绡……红绡……”他一遍遍地、语无伦次地低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和后怕。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冰冷的额头上,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
怀中的人,身体依旧冰冷而僵硬。但沈墨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微弱的心跳正贴着他的胸膛,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无比顽强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他崩塌又重塑的心防之上。
巨大的石门还在低沉嗡鸣,缝隙中喷涌的阴寒能量形成冰冷的气旋,吹拂着两人。沈墨紧紧抱着红绡,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着刺骨的寒流。他低下头,下颌抵着她冰凉光洁的额头,凌乱的黑发带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缠绕着他的脖颈。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那微弱却清晰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冰冷的能量刺激,也许是沈墨滚烫的怀抱和泪水,怀中冰冷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沈墨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只见红绡那覆盖着眼睑的、如同折翼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接着,如同推开了万钧之重的石门,那双曾经幽深如寒潭、也曾燃烧着业火、最终归于灰败死寂的眼眸,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起初,是极致的茫然和空洞,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只是无意识地倒映着沈墨近在咫尺、布满血污泪痕的脸庞。
过了几息,那涣散的瞳孔才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深潭的底色重新浮现,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沈墨的脸上。
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了讥诮,没有了冰冷,没有了审视,也没有了洞悉一切的了然。
只有一片被巨大痛苦和虚弱冲刷后的、近乎纯粹的茫然,以及在那茫然深处,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脆弱依赖。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如同枯萎的花瓣。一个破碎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艰难地飘了出来:
“……冷……”
仅仅一个字,却如同点燃了沈墨心中所有的火焰。
“我在!我在!”沈墨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狂喜,他将她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身上的冰冷。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她冰冷的额头,滚烫的泪水再次涌出,“别怕……不冷了……我在这里……红绡……我在这里……”
红绡似乎感受到了那滚烫的触感和泪水,涣散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她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冰冷的手。那只手颤抖着,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指尖带着刺骨的凉意,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沈墨紧贴着她额头的脸颊。
指尖的冰冷触感,混合着沈墨脸上滚烫的泪水和温热的皮肤,形成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反差。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脸颊的泪痕上,极其微弱地摩挲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承受巨大痛苦的虚弱,有对眼前之人舍命相护的……一丝茫然不解,甚至……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虚弱掩盖的……动容?
她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却清晰地钻入沈墨的耳中:
“……你身上……有我的……血……”
沈墨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知道了!她知道他用了血炼续命术!知道他将自己的精血融入了她的伤口!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了他。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滚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重新焕发生机、却依旧盛满了痛苦和虚弱的眼眸,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是。我的血在你身体里。”
“所以,红绡,”他看着她,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你死不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再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