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死寂无声。
只有沈墨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怀中红绡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心跳,如同黑暗中唯一跳动的火种。巨大的石门仅开启一线,缝隙中喷涌出的精纯阴寒能量如同冰冷的瀑布,冲刷着两人紧贴的身体,在空旷的殿内激起无形的回响。石壁上那些古老壁画在青霜剑微弱的清光映照下,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那些描绘着巨剑贯穿魔影、无数生灵跪伏的场景,此刻更显得诡异而沉重。
沈墨紧紧抱着红绡,用自己的体温和身躯为她遮挡着刺骨的寒流。她的身体依旧冰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透着死寂,那微弱的心跳和若有若无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他低下头,下颌抵着她冰凉光洁的额头,感受着她凌乱发丝拂过颈间的微痒,心中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后怕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冷……”红绡又极其微弱地吐出一个字,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无力地覆盖着,仿佛刚才那短暂清醒的片刻已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知道,我知道。”沈墨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将她抱得更紧,试图传递更多的热量。他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警惕地扫过石门缝隙外那片深邃的黑暗。这扇门虽然开了,但外面……绝不安全。
就在这时——
嗡!
插在两人身侧岩石缝隙中的青霜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身之上,那个吸收了魔血、曾数次爆发出暗金光芒的古老符文凹槽,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激活,再次流转起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华!这光芒并非指向殿内深处,而是……剧烈地、带着强烈警示意味地……指向石门之外!指向那片他们刚刚逃离的、充满噬灵苔和死寂怨念的黑暗通道!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强烈探查意味的神念波动,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扫过巨大的石门,甚至穿透了那一线缝隙,蛮横地探入了石殿内部!这神念阴冷、诡谲,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
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天衍宗首席弟子对气机感应的敏锐刻入了骨髓!来者不善!而且……不止一股!
几乎在青霜剑发出警示的同时,另一个方向,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神念波动如同煌煌大日,带着堂皇正大的威压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探查意志,也扫了过来!这股神念沈墨无比熟悉——正是他授业恩师,天衍宗悬剑峰首座,玄霄真人的气息!师尊……亲自追来了!
紧接着,第三股、第四股……强弱不一、属性各异的神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从不同的方位探来!有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粘腻,有的带着蛮荒凶兽的暴戾,有的则如同缥缈云雾般难以捉摸……至少有七八道强大的气息,正从不同方向,急速向着这扇刚刚开启的石门汇聚而来!
群狼环伺!
石殿之内,沈墨抱着气息奄奄的红绡,如同被困在暴风眼中心的无助羔羊。外面,是闻风而至的各路豺狼虎豹,其中还包括他最敬畏、此刻却可能成为最大威胁的师尊!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墨的后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神念在触及石门缝隙中喷涌出的精纯阴寒能量时,都产生了明显的贪婪波动!这石殿内的秘密,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而他和红绡,两个油尽灯枯、伤痕累累的人,在这群虎视眈眈的强者面前,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办?!
硬闯?无异于自寻死路!以他现在的状态,任何一道神念的主人,都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他!
固守?这石门虽然厚重,但仅开一线,根本无法构成有效防御。一旦外面的人联手强攻,后果不堪设想!
交出红绡?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沈墨自己碾得粉碎!他付出了血的代价,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半步!绝不可能!
就在沈墨心神剧震、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之时——
“咳……咳咳……”怀中,红绡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沫。她胸前那道深红色的疤痕剧烈起伏,暗金色的封印符文明灭不定,刚刚被青霜剑强行镇压下去的魔魂气息,似乎因为外界的强大压力和她自身的极度虚弱,再次变得不稳起来!
“红绡!”沈墨焦急万分,顾不得外面的威胁,立刻将残存的一丝微弱灵力输入她体内,试图稳住她翻腾的气血和封印。
然而,他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没能缓解红绡的痛苦,反而似乎刺激到了她心核深处被压制的魔魂!一股混乱、暴戾的意念碎片再次冲击沈墨的识海!
“……蝼蚁……围上来了……?”
“……杀了他们……吞噬……力量……”
“……放吾出去……吾替你……杀光他们……”
魔魂的诱惑如同毒蛇的低语,在死亡的威胁下,变得更加直接和致命!
“闭嘴!”沈墨在识海中厉声咆哮,强行压下魔魂的蛊惑,额角青筋暴起。他知道,魔魂的每一次躁动,都在疯狂消耗红绡本就微弱的生机!
就在这时——
“沈墨!!!”
一声如同九天惊雷般的厉喝,裹挟着无上的威严和一丝难以压抑的震怒,猛地穿透石门的缝隙,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撞入石殿之内!整个石殿的空气都为之凝滞、震颤!
是玄霄真人的声音!
“孽徒!尔可知罪?!”声音滚滚如雷,带着审判的意味,“擅闯魔窟禁地!与魔教妖女勾结!坏我宗门大计!更私启归墟秘藏!桩桩件件,皆乃弥天大罪!还不速速现身,交出那魔尊容器,随为师回山领罪!尚可留你一线生机!”
师尊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沈墨的心脏。勾结?大计?容器?一线生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切割感,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师门的眷恋和幻想彻底斩断!
“桀桀桀……玄霄老道,何必如此疾言厉色?”一个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难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浓浓的嘲讽和贪婪,“你这好徒儿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若非他,这传说中的‘守印石殿’,岂能重见天日?那魔尊‘血狱’的容器,还有这殿内可能存在的上古遗宝……嘿嘿,见者有份,可不是你天衍宗一家说了算的!”
“哼!阴骨老魔!此地岂容你等邪魔染指!”另一个清朗中带着凛冽剑意的声音响起,正气凛然,“沈墨师侄!莫要被魔女蛊惑!速速弃暗投明!我‘璇玑阁’愿为你作保!”
“阿弥陀佛……”一声苍老的佛号带着悲悯响起,却同样无法掩盖其中的一丝急切,“沈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魔尊封印事关苍生,切不可再行差踏错……”
“少废话!天衍宗的小子!把那半死不活的女人和石门后的东西交出来!我‘万兽山庄’保你不死!”一个如同闷雷般的咆哮带着蛮横的戾气响起。
一时间,石门外如同群魔乱舞!正邪混杂,各怀鬼胎!玄霄真人的威压,阴骨老魔的诡谲,璇玑阁剑修的凛冽,古佛寺老僧的悲悯,万兽山庄强者的蛮横……数道强大的气息相互碰撞、挤压,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风暴,将石门一线缝隙死死锁定!他们的目标无比清晰——石殿内的秘密,以及红绡这个“魔尊容器”!
沈墨抱着怀中因痛苦和魔魂冲击而微微颤抖的红绡,背靠着冰冷巨大的石门,感觉自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撕得粉碎。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万钧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他紧紧握着青霜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传来的微凉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窒息时刻——
“唉……”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九天云外、又似近在耳畔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识海中响起。
这叹息声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门外所有强者的威压碰撞、争吵怒喝!如同滚沸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冰水,整个喧嚣狂暴的场面,竟因为这声叹息,出现了极其诡异的、短暂的一滞!
所有人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连玄霄真人那煌煌如日的威压,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紧接着,一个带着几分懒散、几分沧桑、仿佛刚睡醒般的声音,慢悠悠地在所有人识海中响起: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
“这‘守心殿’的门槛,也是你们能踩的?”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石殿内外的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沈墨猛地抬头,循着那声音的“来处”望去——声音并非来自门外任何一个方向,而是……来自石殿深处那片被巨大壁画阴影笼罩的、青霜剑微光无法触及的绝对黑暗之中!
是谁?!
门外,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强烈的骚动!
“何方高人?!藏头露尾!”阴骨老魔尖厉的声音带着惊疑。
“前辈息怒!”璇玑阁的剑修声音凝重了许多,“我等只为封印苍生而来,无意冒犯……”
玄霄真人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阁下何人?为何阻我天衍宗清理门户,追回魔尊容器?”
那懒散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清理门户?追回容器?呵……玄霄小子,你师父‘太一’那老古板见了老夫,也得规规矩矩叫声师叔。你倒好,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跑到我家门口来喊打喊杀?”
“太一”?!沈墨心头剧震!那是天衍宗上上代掌教真人的道号!早已仙逝数百年!这神秘人……竟称太一真人为……小子?还自称师叔?!
门外的玄霄真人显然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您……您是……一尘师叔祖?!您……您不是早已……”
“早已羽化了?还是早已坐化了?”那懒散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老头子我命硬,阎王不收,在这鬼地方睡了一觉罢了。怎么?睡醒了,家门口就堵了一群聒噪的麻雀?”
一尘!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门外所有强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关于这个名字的古老传说瞬间涌上心头——天衍宗千年不遇的绝世奇才,亦是离经叛道的绝世狂徒!传闻他修为通天,却因理念不合,于数百年前叛出天衍,从此销声匿迹,如同人间蒸发!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隐居在这归墟之眼的最深处?!守着这座所谓的“守心殿”?!
短暂的震撼后,是更深的忌惮和贪婪!一个活着的、修为通天的传说!他守护的石殿,价值几何?!
“原来是一尘前辈!”阴骨老魔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尖厉,却明显带上了几分忌惮和刻意的讨好,“前辈在此清修,我等小辈无意惊扰!只是这魔尊容器事关重大,还有这石殿……”
“闭嘴吧,小骨头。”一尘的声音懒洋洋地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魔尊容器?那女娃娃身上是有个麻烦的小东西,但自有她的缘法定数,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连‘守心’二字都参不透的家伙来指手画脚。”
他顿了顿,声音转向玄霄真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玄霄,带着你的人,还有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立刻离开归墟之眼。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不计较你们擅闯禁地之罪。再敢聒噪……哼。”
那一声轻哼,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所有门外强者的心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一只眼睛,虽未完全释放,却已让所有人灵魂战栗,气血翻腾!
石殿内,沈墨紧紧抱着红绡,心脏狂跳!这神秘的一尘师叔祖……似乎……在维护他们?至少,暂时挡住了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饿狼!
然而,门外短暂的沉寂后,玄霄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决绝!
“一尘师叔祖!”玄霄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非是弟子不敬!然魔尊‘血狱’残魂破封在即,苍生危如累卵!此女乃封印唯一容器,关乎天下存亡!弟子身负宗门重托,苍生厚望,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有半分退却!恳请师叔祖以苍生为念,让我等将此女带回宗门,妥善封印!”
“恳请前辈(师叔祖)以苍生为念!”
门外,以玄霄真人为首,璇玑阁、古佛寺甚至阴骨老魔等人,竟罕见地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齐声附和!声浪滚滚,带着一股裹挟大势、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苍生大义!如同一柄无形的巨剑,悬在了沈墨和红绡的头顶,也悬在了那位神秘的一尘师叔祖面前!
石殿深处那片绝对的黑暗中,一尘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那懒散沧桑的语调中,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嘲弄?
“苍生……大义?”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着世间最讽刺的词语。
沈墨的心,随着这短暂的沉默,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怀中红绡的身体微微绷紧,那微弱的心跳似乎也加快了一丝。她虽然虚弱昏迷,但外界这滔天的压力和无情的“苍生”审判,似乎依旧能穿透她的意识。
一尘师叔祖……会妥协吗?在所谓的“苍生大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