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自被灌下鹤顶红的那一刻起,无穷无尽的痛楚便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体内肆虐,撕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也好,痛也好。
这十年的浑浑噩噩她已经受够了!
她曾是那般鲜活灵动,却在后宫的旋涡中,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死了也好,只是可惜,未曾看见她的永琰荣登大宝……
……
魏嬿婉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熟悉的昏暗。
她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嬿婉艰难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四下赫然是她尚在花房时的陈设!
花房?!
嬿婉急急奔下床,扑到妆匣处翻出一片小铜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会错的!
这张脸!
这……这分明就是十六岁的自己!
嬿婉心中一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了自己在后宫中的种种遭遇,想起了那些蝇营狗苟与背叛,想起了自己被鹤顶红毒死的那一刻。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别怕。”
魏嬿婉,别怕!
这一次!自己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过了好一会儿,嬿婉总算缓过神。
……
“我竟也能再看到这样的好日光!”
嬿婉走出门,站在廊下,抬头呢喃。
日头太耀眼,她盯得久了,眼睛不免有泪水涟涟之态。
在花房的日子原以为苦累非常,此时再回头看竟然还十分过得。
多可笑啊,嬿婉还记着自己上辈子这时没有一刻不想出去,她求过凌云彻,求他帮帮自己,可他总是让她再忍忍。
再忍忍。
哈?
她听了话,忍到他的好娴主儿用一盆姚黄牡丹令自己得罪皇后,落到金玉妍手里,日日受磋磨,眼泪拌饭,生生熬了五年。
凌云彻与自己那时总算还是情投意合,自己也一片真心,只求出了宫去便能嫁与他,往后好好过日子。
可凌云彻呢?
他明明有冷宫搭救如懿之功,自己凭着这份功劳做到了御前侍卫,却连一个小小宫女,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他都不愿想法子救她出去!
“启祥宫爱折磨樱儿,必不会叫她受太重的伤或是死了。”
这是什么话!!
这便是温婉聪慧的娴妃娘娘,后来的中宫皇后,皇帝心头白月光,凌云彻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心上人!
实在是虚伪得叫嬿婉恶心。
不过……
何止如懿一人呢?
她是虚伪,但也的确不曾主动伸手害人,坏事自然都是叫她身侧爪牙做了,如懿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皇帝、凌云彻这两个男人哪一个都比如懿更可恨一些。
嬿婉濒死之际灵魂离体,那刹那玄妙无以言喻。
就是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自弘历登基后,后宫几十年的事。
她看见青樱成了如懿,金玉妍谋害皇子,富察皇后落水身亡,海兰教唆五阿哥……
因而重活一世,嬿婉知道的比从前多得多了。
凌云彻与如懿冷宫相识,而后几次舍身相护,如懿给他的靴子一直被好好珍藏,新婚夜都得拿出来摩挲许久。
嬿婉心中冷笑。
他明明早就对如懿暗生情愫,只是不敢说罢了,凭什么还敢出来指责是自己先变得心!
再说了,变心又如何?!
他们男人三妻四妾,见一个爱一个,便不许女人变心吗?!什么道理!
凌云彻娶了茂倩却什么都不给她,不曾尽到一点丈夫的责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而今回头再看自己,居然一腔真情,实在是可笑极了!
凌云彻凭什么敢对自己指指点点?
只是一个“青梅竹马”,便可让他一个侍卫对皇帝的嫔妃不敬?!
嬿婉真是恨自己猪油糊了心,早就该抓着他的错处狠狠惩处一番,可恨自己后来还屡屡替他求情。
凌云彻是没一点感恩的,如懿一伙人也因此更轻贱她。
还……
忽而想起另一个人,嬿婉睫毛一颤,急忙打消自己脑海中的影子,不肯再想。
嬿婉抿抿嘴,继续顺着方才的思绪心道:
这宫里,倘若真有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必然是皇上了!
从前她对皇上也无一丝真情,可人家到底是她一生荣华富贵所系,不由得自己不用心。虽觉皇上凉薄,但嬿婉也无可无不可,她只要皇上时时记得她,给她位份尊容就足够。
可而今回头再看,她不禁觉得这后宫争斗全因他而起,可皇帝却全然不能公允。小意逢迎时得了他高兴那就千好万好,他若不喜欢那便是粗鄙不堪卑劣下贱,不单自己是他的玩物,后宫里有谁不是?
家世地位高如富察皇后,也要时时揣摩皇上的心思,因着他几句话最后郁郁而终。
也真怪。
嬿婉心想,从前脑子似乎被雾气隔了一层,越往后越是,什么事都半通半不通,而今倒神思清明起来。
后宫最可恶者唯皇上一人,其他的,如懿、海兰、金玉妍……她也一个不会放过。
来吧!
重来一遭,她既占了先机已是大幸事,那些人上一世就不曾斗得过她,到底叫她的永琰登上了皇位,而今还会更差吗?
嬿婉嘴角扯出一个淡笑,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十指纤纤,白皙光洁。
她承认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人,可那些人如何不是罪有应得呢?
上天若真有神灵便来寻她好了。
这双纤纤玉手是注定要沾染血水的。
死过一回,而今重生,她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
却说另一边。
进忠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那噩梦中的种种场景还残留在脑海里。
那是梦吗?
不!
不可能!
梦怎会那样真实?!
梦怎会有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
那绝不是梦!!
是……
是他真正活过的上辈子!
他大口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怎么回事?”
李玉方进庑房,便瞧见进忠瘫软在床上魂不守舍。
他皱眉道:“今日虽不是你当值,可你也该勤勉些,这样惫懒成什么样子!”
进忠抬头看向李玉。
多少年了,自继后倒台,李玉早就被自己踢到一边去,哪里能像现在一般耀武扬威。
他不着痕迹地回道:“师傅教训的是,昨日我有些乏,身上不爽,这才耽搁了。”边说边看着李玉的脸。
很年轻,御前的人绝没有长得不堪的,李玉也是一副清俊面容,一身深蓝色绸缎袍服,衣襟和袖口皆有刺绣——分明是四品太监的服色!
李玉已是养心殿总管太监!
进忠定了定神。看来这时候王钦已经倒台,正是娴妃乌拉那拉氏得宠的时候,只是不知道而今是哪一年?
……
待糊弄完李玉,进忠连忙爬起来,去寻进保说话。
两人都是“进字辈”太监,属于同一批次入宫的太监,也同为李玉的徒弟。
“唷?你可好些了?我方才听师傅说你身上不爽。”进保正将皇上吃剩了的一盏残茶端出养心殿,便看见进忠过来。
“我好多了,大约只是受些风,早没事了,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进保笑道:“倒还真有一桩,午间皇上尝了燕窝觉得不错,便吩咐去延禧宫赏给娴妃娘娘和仪贵人各一盅燕窝。你好了,便替我去一趟吧!”
仪贵人怎会和娴妃一同住在延禧宫?
进忠心思电转,上辈子仪贵人受蛇惊吓后,皇上让仪贵人移居长春宫,也方便皇后照料,嘉贵人称二阿哥正病着,恐怕无法分心,提议让如懿照顾仪贵人,仪贵人也同意住入如懿宫中,如懿也就不再推脱。
只是没几月,仪贵人诞下死胎……
既如此,那这段时间便肯定了——
现在是乾隆八年!
“乾隆八年……”
进忠在心中默默道。
她此时应该还在花房吧?
她……
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