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族长池怀中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祠堂的烛光,早已洞悉一切。

池寒枫这小兔崽子贼精似鬼,他心知肚明。今日这场族会,表面是选火种,实则是在为家族可能的倾覆预埋最后一线生机。他料定,以池寒枫的机敏和对危机的嗅觉,定能从那番刻意渲染“凶险”的话语中剥离出真相。

留下参与星枢阁测试,看似安稳,实则很有可能是与家族一同沉没的殉葬之路;而那被描绘得如同地狱入口的“解印出峰”之路,才是绝境中唯一挣扎求生的缝隙!这小子能看穿表象,直指核心。

而池雪霁这边,池怀中刻意用念力向她发起一丝威压,再加上池怀中刻意的描述,仓促之下她不可能反应得过来。池雪霁自然会相信那无比可怕的秘术和无比凶险的九洲之行是死局。

如此一来,同一段话,在两个人中竟能产生不同的理解。

池怀中不愧为当年陷阵铁骑中的智将。

他虽看中二人天资卓越,但他本人身为中品凡灵根却能跻身凝气境强者之列,自然不会是唯天赋论者。

在他看来,种种灵根以外的因素都平等的决定着一个人能在修行中走多远。

对池雪霁来说,他虽知池雪霁身负天人之资,唯独害怕少女在关键时刻没有勇气。

池怀中身为战场宿将,他见过很多人天资虽好,修为虽高,却因为不敢以命相搏输掉了最后那一点锐气,被修为低得多的人吓破了胆甚至砍掉了头。

如此之人,哪怕修得一身极品武学,到底是土鸡瓦犬,做不得一番大事!

对池寒枫来说,他虽知池寒枫机灵狡猾,但说到底那都是偷鸡摸狗的小智小勇。因为有一点小脑筋,精于算计却惜命惜身的人,池怀中既为陷阵铁骑中无人不服的智将,见得当然也很多,杀的自然也很多。

唯有有所担当之人,才敢于在关键时刻以身入局,身处惊涛骇浪之间犹如弄潮。有此胆略才可能以人力执掌天下牛耳,转动天地乾坤!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那身高九尺、虎目虬髯的弟弟池怀言。看到这位几十年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弟弟,今日竟敢公然站在自己对立面,为了池雪霁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以行动对抗。

池怀中非但没有恼怒,嘴角反而抑制不住地向上牵动,流露出一丝由衷的欣慰。

这个弟弟,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听令冲锋的猛将了。他终于学会了自己思考,自己判断,并且敢于坚持己见,甚至不惜顶撞自己这个兄长!这意味着,在自己之后,池家终于有了一个真正能独当一面、有自己主心骨的守护者!这份成长,比什么都重要!

如此一来,自己身后之事.........终于可以放下了。

他可以放下心来,执行那个最激进的计划!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之情涌上池怀中心头。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似乎想平复一下心绪,又似乎想将这沉重的托付感卸下些许。他背过身去,在祖先牌位前急促地来回踱了几步,宽大的袍袖微微颤抖。

片刻,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再转身时,竟是少见的的沉静与威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遍祠堂:

“好了!”

“我意已决!”

话音落,池怀中长袍一摆,于祠堂正中的主位端然落座。那姿态,并非寻常老者安坐,而是如同沙场点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随着他身形落定,骤然弥漫开来!

“池兴剑!”池怀中沉声点名,声若金铁交鸣。

“有!”那对池寒枫推崇备至的精干汉子池兴剑应声出列,抱拳行礼,腰杆挺得笔直,动作干脆利落

“近日族中日常事物,你来代我执掌。”

“是!”

“池瑛姑!”池怀中目光转向人群

“在。”人群中走出一妇人,她并未像寻常妇人一样施施然行礼,而是和其他男人一样行全甲之礼。

“星枢阁此来虽然也许有鬼,但如此难得机会,仍需珍惜。需按例焚香设祭,摆宴设坛,广发请帖,以礼相待,你等不可怠慢!”

“是!”

“池兴邦!”池怀中再次点名,同时从袖中取出一卷皮纸地图。

“有!”一名瘦高精悍的汉子池兴邦应声出列,抱拳待命。

“星枢阁若真能引我族子弟入仙山,乃天佑池家,脱罪复荣,在此一举!”池怀中话锋陡然转厉,如同出鞘利刃,“然!若其心怀叵测,欲行灭族之举,我族亦非待宰羔羊!”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语速加快,条理清晰:

“着你领族中健硕男丁,即刻起操练四方战阵!”

“多勘测逃生密径,预设机关天工!务必狡兔三窟!”

“一旦生变,你需死战断后,竭尽全力,掩护我族小辈突出重围!”

“另外!”他目光如刀,刺向池兴邦,“灵根测试结束,星枢阁启程之时,亦不可松懈!你当亲率数人,一路暗中跟随,直至紫金关下!务必确保我族选送子弟,踏出镇神峰前安然无恙!”

“得令!”池兴邦声音嘶哑而沉重,双手接过地图,眼中燃起战意。

“池兴业!”池怀中目光转向角落。

“在!”一名身着猎装,眼神如鹰隼的老者池兴业躬身出列。

“你扮作寻常猎户,即日启程,往紫金关方向哨探!”池怀中另取出一卷草纸交与他手,“一有异动,即刻信鸽飞报!”

“沿此图所示路线,”他手指划过几个标记点,标记点上面用极小的字描述着参照物的位置和形状。“于我注明之处,预先埋藏干粮包裹,以为不测之需。”

“切记!”池怀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此图阅后即焚!”

“得令!”池兴业双手接过地图,动作迅捷如豹,瞬间将其贴身藏好,眼神警惕如孤狼。

“池怀言!”池怀中最后看向自己的胞弟。

“在!”虎目虬髯的池怀言虎躯一震,抱拳行礼,声若闷雷。

“为我护法!”池怀中只吐出四个字,却重逾千钧。

“是!”池怀言沉声应诺,眼神坚毅如铁,魁梧的身躯微微侧移,如同山岳般隐隐护在池怀中侧前方,气势凛然。

池怀中目光最后扫过池雪霁和池寒枫,随即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铁血军令般的森然:

“池雪霁,池寒枫,池怀言留下!”

“其他族人——散帐!”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他目光如冰,带着刺骨的寒意,“违令者,家法无情!”

命令下达,条理分明,急缓有序,杀伐决断!池怀中举手投足间,那久经沙场、执掌千军的名将之风展露无遗!若非族人身上皆是粗布麻衣,单听这声声军令、这肃杀之气,任谁都会以为置身于某支铁血雄师的中军帅帐之内!

旋即族人退去,池怀中熄灭蜡烛,关闭祠堂大门,在不知什么地方伸手一扭,地板上忽然出现一道暗门。

不多时候,祠堂中蜡烛再次燃起,祠堂中竟然已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