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怀中宣布投票决定后,大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他并未采用纸笔,而是以最直观的方式:
“支持池寒枫者,”他声音沉缓,清晰无比,“立于左。”
“支持池雪霁者,”目光转向另一侧,“立于右。”
命令下达,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涌动起来!衣袂摩擦声、急促的脚步声、压抑的低语瞬间充斥大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决然或挣扎,但无人犹豫太久。亲情、恩义、对未来的判断、根深蒂固的观念……都在这一刻化作了脚下坚定的步伐。
人影交错,壁垒分明。
白衣老者池怀中和黑衣老者池怀言静立中央,如同风暴眼。他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迅速成型的两方阵营。烛光将左右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块,映照着一张张或激动、或忐忑、或坚毅的脸庞。
两边族人站定,左面二十三人,右面二十三人。
“二弟,”他唤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倾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到我们做出决定了。”
话音落下,池怀中没有任何犹豫,缓缓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他的方向,赫然是左边——池寒枫支持者所在的阵营!
池怀言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有一丝茫然!大哥……他怎么会选择池寒枫?!
池雪霁身怀超越天灵根的天赋,那一丝若有若无、却玄奥无比的天道气息……这消息本身就是大哥池怀中告诉他的啊!
当年浑河一战,大哥池怀中虽修为不如自己,却以惊人的念力韧性硬抗了天妖皇的杀气冲击,保住了最后一丝清明。正是靠着这未被完全震散的、远超其修为境界的强大念力,大哥才在偶然间探查到了年幼的池雪霁身上那不可思议的“天道气息”!
他以为……他坚信大哥会和他一样,选择那个承载着天道眷顾的小姑娘池雪霁!那是池家未来最大的希望,是打破这世代枷锁最可能的钥匙!
然而,大哥没有。
大哥的脚步,沉稳而坚定地,走向了左边。
池怀言怔怔地看着大哥的背影,看着他在左面阵营前那无声的站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无比煎熬。
终于,那铁塔般雄壮的黑衣老者——二将军池怀言——猛地抬起了头!他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挣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所取代。
他对着池怀中那沉默如山岳的背影,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大殿:
“大哥!”
他叫了一声。
“这几十年间,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那是情感剧烈翻涌的征兆,“刀山火海,我池怀言从未皱过一下眉头!”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虬髯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那无形的分歧:
“但是今天——”
“不行!”
话音未落,池怀言那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右一转!他迈出的步伐沉重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咚!地一声,踏在了右边阵营的地面上,站在了支持池雪霁的人群最前方!
他那宽阔的黑衣背影,此刻仿佛一堵分开了两个世界的墙,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兄长池怀中的对面。
二十四比二十四!
这样吗?池怀中摇了摇头,坐回到中央的椅子上。
“带池寒枫和池雪霁到祠堂来,没有办法,自己的命运,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很好,池怀中想,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接下来是他为这两个孩子做的最后一重考验,他在心里这样想到“现在只有一个机会,你们要怎么选呢”
不一会,两人被带到了祠堂。
池寒枫看着这一屋子的长辈,还一脸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心里像走马灯一样过着这些天干过的事。怎么想都觉得不能够啊,自己这些天已经非常老实了,为了能练功每天都在豁出老命背书,感觉头都被知识塞大了一圈,哪有时间作奸犯科啊?
一转头发现池雪霁居然也被带到了祠堂,池雪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小脸上颇显的仓皇。不过这时候池寒枫感觉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自己虽然说不好犯了什么事,但池雪霁哪可能犯什么错误啊。
两人站在祠堂正中央,然池寒枫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用眼角余光撇去居然是池雪霁在拽自己的衣角。他这才惊觉这种场合应该礼数周到一点。
两人齐声道:“晚辈池寒枫,池雪霁拜见族长。”
池寒枫又感觉池雪霁在偷偷踹自己的脚后跟,发现又漏了什么,慌忙向两边站着的长辈行礼道:“拜见各位长辈。”
“好了。起来吧。”池怀中的脸色似乎松弛了一些,嘴角露出一丝狡黠又慈爱的微笑。“今天叫你们来是要说要紧的事,也就不拘泥这种礼数。”
随即池怀中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似在组织语言,少几他停下来缓缓道:“有一九州仙宗,近日要来我们池家测试灵根,招收弟子,这事相信你们已有所知。“
池寒枫眼睛一亮,这正是他拼命背书、努力想抓住的机会!池雪霁也微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然而,池怀中的下一句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寒枫,雪霁,我与诸位长辈之意思,是你们两个里有一人不去参加这次测试。”
“为什么?!我犯错误了?”池寒枫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不忿和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池怀中,又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池雪霁。不去?凭什么不去?!这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啊!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些天还不够努力?
池雪霁也被这个消息震懵了,小脸瞬间血色尽褪,身体晃了晃,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光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巨大的失落和茫然。不去?谁不去?为什么?
池怀中看着错愕的池寒枫和茫然的池雪霁,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淡然:
“并非你们想到那样。”
他目光扫过族人,最终落在两个孩子身上,语出惊人:
“正相反。你们二人,是我池家这一代,最耀眼的璞玉,最优秀的苗裔。”
他特意转向池雪霁,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池雪霁身负天道气息,玄奥莫测,远超世人所谓天才的范畴,前途不可限量。”随即目光转向池寒枫,锐利中带着审视:“池寒枫敏锐过人,看似闲庭信步,然决断一定,动若雷霆!正是继承我池家兵书阵图的好材料!”
池怀中的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方才我与众位长辈商议,皆以为星枢阁前来拣选弟子,看似是我族难得的仙缘大道。”
他声音一沉,带着族长的沉重责任:
“但是我身为族长,绝不能放任我族命运未来,全系于此一门之手!”
他目光灼灼,直视两人,语气带着一丝傲然与轻蔑:
“更加上,这星枢阁在寻常修行者眼中或许是庞然大物,但以你二人之天资,投入其门墙——非是机缘,实乃辱没!”
他话锋一转,将两条路的“利弊”清晰地摊开:
“留下来,参加星枢阁测试,若得入选,”他语气平缓,描绘着安稳的画面,“好处显而易见。有宗门照应,修行之路按部就班,资源功法不缺,虽非顶尖,却也平稳安泰。其他族内小辈,也能与你们一起,互相可以有个照应。”他刻意强调了“平稳安泰”和“有照应”。
紧接着,他描绘另一条路,语调陡然变得极具诱惑力,却也暗藏锋刃:
“而独自远游九州则不然!”他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们得不到半点宗门荫庇,我们这几个老废物,自然是半点帮不到你们,你也见不到其他池家的小辈,此去孤身一人,千里万里,是非祸福只能靠你们自己!”
他刻意停顿,让“孤身一人”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下来,随即抛出一个巨大的诱饵:
“前往九州,天空海阔,任尔翱翔!更关键的是——”池怀中目光如电,声音带着一种诱惑,“你有可能寻获、拿到我池家没落之前,遗落在外的密藏!”
“但是!欲行此路,必先解除炎龙狱印!”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
“解除此印,需以我族灵物为引,辅以秘法,强行冲击!此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神魂血肉之中剜除附骨之疽!”
他死死盯着两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落:
“冲击之时,如烈火焚身,如万蚁噬魂!非意志如钢、神魂坚韧远超常人者,轻则神魂受损,沦为痴傻!重则当场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这番赤裸裸的恐怖描述,让原本听到“密藏”而眼神发亮的池寒枫也脸色微变,拳头下意识攥紧。
而一旁的池雪霁。似乎被族长描绘的“孤身一人”、“剥魂蚀骨”、“魂飞魄散”吓得花容失色!小脸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细弱。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离那条“恐怖之路”远一点。
池怀中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池雪霁那明显被吓坏的样子。他心中了然,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语调再次放缓,带着一种看似开明、实则意味深长的“宽容”:
“因此,送谁出去——”
他目光在脸色微变、拳头紧握的池寒枫和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池雪霁之间缓缓扫过。
“我自知强扭的瓜不甜,不会强逼。”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即为缓慢而郑重地说道“你二人,好做思量。”
池怀中此言一出,四周的长辈们都是脸色一变,但是他们都不好说话,也只好脸色难看一下。
族长这番话看起来是在陈说利害,但明显就是在引导池寒枫出镇神峰进入九州,留下池雪霁!
池寒枫对武道的向往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且这个小东西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再加上池寒枫本来就是一副大喇喇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你跟他说什么没有门派保护,什么秘法恐怖,他像是会怕这个的样子吗?
池寒枫转瞬从族长池怀中的极具震撼的话语中清醒过来,他看向池怀中,这老家伙脸上似乎古井无波,但眼神却好像微微的注意着自己和池雪霁。他又看向周围的长辈,他们的眼神里是少见的凝重,池怀言有些愠怒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有一丝少见的悲悯,不甘,却还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坚决!
是什么事情能让池怀言要将生死置之度外?
身外之物,他已经一无所有。
一定是家族!
家族将要有祸事!
族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立刻移走了目光。池寒枫立刻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九成的把握。留下来,入宗门,听起来安逸,却是可能与家族一同殉难。
接受秘法,除去狱印,孤身一人出镇神峰前往九州,按照族长所说,听起来是凶险重重,但应当是求生之道!
族长今日并非是他所说的为两名天才谋求一个好的前途,而是要为池家寻求一个最后的种子!
池寒枫瞬间子脑子飞快思考,权衡利弊。
池雪霁身负天道气息吗?那自己的在武道上的天资肯定是和她没法相提并论了。如果家族覆灭在即,想要迅速复兴,自然是武道更重要。试想自己即便学了兵书阵图,哪来的军队给他排兵,又哪来的天材地宝给他布阵?
池寒枫决心已定,这个机会,应当给池雪霁!
另一边。
池雪霁面色稍微有了一丝血色,她怔怔看着池寒枫。族长话中深意已明——是要池寒枫去承受那剥魂蚀骨的秘法,孤身踏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记不清是哪次,她染了风寒,缩在冰冷的被褥里瑟瑟发抖。是池寒枫那个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碗滚烫、甚至有点糊味的药粥,粗手粗脚地端到她面前。
也记不清是哪一天,她被几个调皮小子堵着嘲笑“外门丫头”,窘迫得眼泪在眶里打转。是池寒枫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挡在她身前,对着那几个小子张牙舞爪。
一想到过往种种,池雪霁手不由得伸向腰间的那个小香囊,竟然是池寒枫做的那个手法抱歉的小香囊。
凭什么……总是他挡在前面?!
凭什么……这次危险的生路,又要让他去闯?!
就因为……他一直这样护着我吗?
族长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身负天道之气……远超世人所谓天才……”
一股烈火像在她胸中喷薄而出,她猛地攥紧了那个丑陋的小香囊,缝合线的触感硌着掌心。
池雪霁向前一步,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但眼神里却是异常的坚决。
池寒枫也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平静,直视着池怀中。
他们一起出声
“晚辈池雪霁,愿出镇神峰,独自闯荡九州。”
“晚辈池寒枫,愿留守家族,等待仙宗测试。”
他们坚决的声音在厅堂中回响,似乎过去了很久,只有回音在为他们作答。
“好,好,好,好,好。”池怀中先是一愣,旋即起身连说五个好字,似乎是很满意两人的回应。他的一串好反而让在场的族人们有些迷茫。
他在好什么?是因为终于议出了一个结果吗?但他分明在用欣慰和赞赏的眼光看着两个人,并没有有所偏颇的意思。
这不对吧,两个孩子做出的决定是相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