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意,”池怀中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选一族中资质最优小辈,提前送过镇神峰!”

“送过镇神峰?!”一声惊叫如同裂帛般刺破了沉闷的空气。一位老者须发皆张,眼中满是骇然,“我族人被打下那罪人的炎龙狱印,世世代代不得越过镇神峰半步!如有半点逾越……难道……难道村长竟然有破解之法?!”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仿佛触及了某种深埋的禁忌。

池怀中下颌微不可察地一点。

这细微的肯定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大殿!压抑的嗡鸣、倒吸冷气声、衣袍摩擦声轰然炸开。几张苍老的脸上涌起病态潮红,眼中迸发出近乎狂热的希冀;几个年轻一些的人更是身体前倾,呼吸急促,仿佛看到了绝境裂开的缝隙。

然而,池怀中接下来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瀑布兜头浇下:

“但,”他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压下所有躁动,“目前我族手头的灵物,恐怕只够我解除一人的狱印。”他环视众人,目光深沉,“因此,请大家来商议,到底选谁合适。我们这里都是一群糟老头子和老婆子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然而这事可能涉及家族存续,希望大家不要怀私。”

话音落下,殿内温度骤降。方才燃烧的希冀之光瞬间冻结、碎裂,只余一片失血的惨白和沉重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游移、闪烁、戒备,悄然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张面孔——那唯一的名额,会是谁?

沉寂很快被打破。

“村长!”黑衣虬髯的二将军池怀言率先沉声开口,他虽修为尽毁,已经只是个凡人,但目光锐利如昔,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斩钉截铁“池雪霁虽为外门子弟,身上却是有一丝天道气息!以此推测,她身怀超越天灵根的存在,此乃天赐之资!假以时日,必然不可限量,兴我池家,亦非妄念!”

“然而池雪霁终究是一女儿身,”立刻有人质疑,声音里带着根深蒂固的顾虑,“能保住我池家的家门吗?能延续我池家血脉吗?”

“有何不可!”被称作二将军的池怀言立刻摇头,声若洪钟,“武道之路,强者为尊!那九州之中,以女儿身开宗立派者不可胜计,成就一番伟业者亦数不胜数!只要她有所成就,寻一良才入赘,又有何难?”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电,“况且,我池家何曾少了巾帼英雄?怀英姐姐当年独领一军,威震四方,也没见你们谁敢说半个不字!”他看向方才发声的角落,带着质问的意味。

“正是!”一位妇人接口道“二将军所言极是!怀英姐姐当年所领银枪卫,里面莫不是女儿之身,不也战功赫赫,不在选锋之下!”

就在这时,一个精干的瘦子霍然起身,神情异常郑重,他先是对着池怀言抱拳一礼,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二将军,恕我直言,您的话虽然有理,但是我另有一人选,希望各位考虑!”他目光灼灼,转向池怀言,又扫视众人,提高了音量,“想十二年前我们二十人在浑河突围那天,没有三将军当年带我们舍命突围,没有他提枪跃马,单骑杀向天妖皇引开追兵,我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坐在这里议事?!”

他声音激昂,带着沉痛的追忆,随即转向众人,一字一顿道:“做人,不可忘本!池寒枫,是三将军唯一的血脉!在座的诸位,谁没受过三将军的活命之恩?若只有一个机会……我必选池寒枫!”他说话掷地有声,更是博得了一些赞同。连被叫做二将军的池怀言也不由得怅望远方,似乎是想起了那个血色的下午。

“胡闹!”人群中立刻有人斥责,“村长说得明白,选的是资质最优小辈!你在这里扯东扯西做什么?那池寒枫性情顽劣,整日游手好闲,他像是能肩负起复兴我池家祖业的样子吗?”

“你说得不对!”立刻有人为池寒枫辩护,“你们可知道池寒枫看似顽劣,实则聪慧内蕴?两个月背会数十册家族典籍,且非死记硬背,能融会贯通,如此博闻强记之能,在座几人能做到?我看他这性情,未必不是一种藏拙隐忍!如此之人,学我池家所传韬略阵图,岂不是一日千里?”

还好这会池寒枫不在,不然他要被夸的脸上挂不住了。

什么以拙示人啊,隐忍不发啊,他是真觉得钓鱼好玩读书不好玩。

虽然鱼是钓不到的,窝是天天空军的,但是真的好玩啊!

“哼,你也太会给那小子脸上贴金了!”人群中站起一个已经快要谢顶的壮汉,冷哼一声,“池寒枫修行天赋必是不如池雪霁,池雪霁既然身负天道气息,不出三五年就能成为修行界一代俊杰!更兼那池寒枫心性更是远远不如!请你莫要以门户之私、恩情之念,坏了族中大计!”

“这怎能说是门户之私?!”支持池寒枫的人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虎父无犬子!池寒枫之父三将军池怀瑾是何等惊才绝艳,你会不知?!二将军说女子在九州不难立足,可你们想过没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娃,孤身一人踏入九州,修行刚崭露头角便可能被强权掳去做了侍妾炉鼎,从此再无出头之日!这种事情,我们这些老骨头见得还少吗?!若真如此,还谈何恢复家门?!”

这番话直指现实残酷,引起不少共鸣,一些老者默默点头。

“正是此理!”有人附议,“依我看,男娃终究要保险得多!”

“荒谬!”支持池雪霁的人立刻反驳,针锋相对,“那踏上武道仙途者,不论男女,中途夭折、死于非命者不知凡几!池寒枫那小子性格跳脱轻浮,言语无忌,极易招人厌憎!怕是连饮气境都未突破,便要惹祸上身,被人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反观池雪霁,聪慧伶俐,沉稳知礼,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这般心性,未来在修行界人缘必然不差,更容易为我家族争取盟友,重振门楣!岂是莽撞小子可比?”

“那你吃饭还可能被噎死,难道就不吃饭了?”对方反唇相讥,带着一丝嘲讽,“未来的凶险莫测,岂是你我此刻能算尽的?”

争论愈演愈烈,殿内充满了火药味,空气仿佛都要燃烧起来。这时,一位一直沉默、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岁月沉淀的重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依老夫看,池雪霁这孩子,天赋心性确为上佳。然……”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争执的双方,“她终究出身外门旁支。家传武魂,历经多代稀释,传到她这里,怕是已经极为稀薄了吧?再者,若........若以其旁支之身承继大统……以小宗代大宗,于礼法宗制而言,是否……有失体统?恐非长久之福啊。”这番关于“礼法”、“血脉纯度”和“正统”的言论,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和暗自赞同,低低的议论声在角落响起。

“什么小宗大宗!”二将军池怀言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厉声喝道,毫不掩饰其怒意,“如今我池家众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炎龙狱印,可不会因为你是嫡系血脉就对你网开一面!生死存亡之际,还抱着这些陈腐规矩不放?!”

争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大殿变成了沸腾的锅。

许久未发一言的村长池怀中,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抗拒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如同冰水浇熄了火焰:

“好了。”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焦虑、或期盼、或愤懑的脸,将一切情绪尽收眼底,“不要再吵了。我看你们,该说的理由,也都说尽了。”

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他身上,等待最终的裁定。

池怀中缓缓站起身,他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高大而沉稳:

“既然最后的结果,是在池寒枫与池雪霁之间选择其一。”他停顿片刻,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声音沉稳而决断,“那也好办了不少。”

“我们,投票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