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姜北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仿佛坠入了最深的海沟。
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牵扯着左眼传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那痛楚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着他的脑髓，混合着血腥味、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金属气息。
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某种粘稠的液体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墙壁。
“…生命体征微弱…颅内出血…左眼眶粉碎性骨折…异物深度嵌入…”
“…芯片…Z-1016…高度活性…融合反应异常强烈…”
“…强效止血剂…神经稳定剂…准备无菌剥离镊…不，等等！芯片在主动释放生物电信号…它在…修复？！”
“修复？开什么玩笑！那东西像颗钉子楔进他脑子里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脑死亡！”
“…风险极高…但这是唯一的生机…准备强行融合手术！启动‘弥赛亚’协议！张神父授权！”
“嗡——”
一阵高频的、穿透耳膜的震动声猛地刺入姜北的意识！
紧接着，是无数冰冷的、细小的“触手”探入他破碎的左眼眶，缠绕上那块嵌入血肉的冰冷金属！
剧痛瞬间飙升到顶点，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同时灼烧他的神经！
“呃啊啊——！”姜北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意识被这极致的痛苦强行从黑暗深渊中拽回！
他猛地睁开右眼！
刺目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惨白灯光瞬间涌入视野，让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眩晕。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嘴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视线逐渐聚焦。
他躺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四周是闪烁着各种指示灯、布满管线和机械臂的复杂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这里不像医院，更像一个…义体维修车间？
一个覆盖着精密金属与光学镜片的半机械面孔，占据了他的视野。
那双眼睛，一只深邃苍老的人类眼眸，另一只则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电子义眼，正冷静地注视着他。
机械神教教父，张进。
“醒了？”张进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金属摩擦质感，但此刻听起来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命真硬，小子。‘弥赛亚’协议都差点没把你拉回来。”
姜北的右眼瞳孔猛地收缩！昏迷前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母亲被粒子束撕裂的血肉碎片…父亲大腿爆开的血雾和最后绝望的眼神…吴天那冷酷无情的枪口…妹妹苍白惊恐的小脸和那声微弱的“哥哥”…还有最后…父亲塞进他眼眶那冰冷刺骨的金属触感…
“妈！爸！南南！！”姜北嘶吼着，想要挣扎起身，一股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从全身各处炸开，尤其是左眼！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丝在里面搅动！
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别动！”张进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只覆甲但异常灵活的机械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的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多处挫伤出血，左眼眶和颅骨严重受损。想死的话，尽管动。”
姜北的身体僵住了，不是因为张进的警告，而是因为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仇恨和绝望。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泪水混合着血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吴…吴天…铁钩帮…”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南南…我妹妹…被他们带走了！”
“我知道。”张进的声音平静无波，那只电子义眼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似乎在分析姜北的状态。“袭击你们的是铁钩帮的‘清道夫’，吴天手下的精锐打手。
你妹妹姜南，被吴天当作‘特殊货物’，送到了长生生物科技（AB）的‘涅槃’研究所。”
“涅槃…研究所？”姜北的声音颤抖着，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一个进行基因改造和意识上传禁忌实验的地方。”张进的语气带着一丝厌恶，“你妹妹的基因…很特别。她的肾病，可能并非自然病变。
AB认为她是某个关键项目的理想‘容器’。落到他们手里…”他没有说完，但冰冷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绝望。
容器！妹妹…成了实验品？！
“畜生！我要杀了他们！杀了吴天！毁了那个狗屁研究所！”姜北疯狂地嘶吼，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剧痛让他浑身痉挛。
“就凭你现在？”张进那只电子义眼冷冷地扫过姜北残破的身躯，“一个断了骨头、内脏出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原生肉人？去给公司的武装机器人当靶子吗？”
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在姜北沸腾的怒火上。
他颓然倒回冰冷的金属台，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布满油污和管线的天花板，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是啊…他现在算什么？一个连呼吸都要付费的底层贱民，一个家破人亡的废物！拿什么去对抗掌控着生杀大权的黑帮头目和庞然大物般的公司？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冰冷的“流动感”突然从左眼深处传来！
不再是单纯的剧痛，而是一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流沿着神经末梢蔓延的感觉！同时，大量混乱的、破碎的、意义不明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
【目标：男性人类…生命体征：垂危…威胁评估：高…】
【环境扫描：金属结构…未知能量源…医疗设备…】
【神经信号：极度紊乱…肾上腺素飙升…痛觉阈值突破…】
【警告！检测到深度组织损伤…启动应急修复协议…资源不足…】
“呃啊！”姜北痛苦地抱住头，这些信息碎片毫无逻辑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像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大脑！
左眼更是传来一阵阵灼热和酸胀，视野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
“芯片开始融合了。”张进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期待？
“Z-1016…‘先驱者’的遗产之一。它在试图理解你的身体，修复损伤，但你的原生神经太脆弱了。撑过去，它就是你复仇唯一的希望；撑不过去，你的脑子会被烧成一团浆糊。”
先驱者？遗产？姜北根本无暇思考这些陌生的词汇。他只能死死咬着牙，承受着这非人的折磨。汗水、血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浸湿了他身下的金属台。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信息流冲击终于开始减弱，左眼的灼热和酸胀感也逐渐平复。姜北精疲力竭地喘息着，仿佛刚从地狱爬回来。
当他再次尝试睁开右眼时，视野…似乎有些不同了。
空气中飘浮的微尘轨迹变得异常清晰；远处设备上一个微小的指示灯闪烁频率被他瞬间捕捉；甚至张进机械义眼内部那细微的、高速转动的微型齿轮轮廓，都隐隐约约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更让他震惊的是左眼！
虽然依旧被纱布包裹着，传来阵阵隐痛，但他“感觉”到左眼“看”到了！
那不是视觉，更像是一种…全景式的、基于数据和能量的感知！
他能“感知”到金属台的冰冷轮廓，感知到旁边医疗设备散发出的微弱热辐射和电磁波动，甚至能模糊地“勾勒”出张进身体的轮廓，尤其是他那只高度复杂的机械臂，在其感知中如同一团交织着能量流和精密结构的发光体！
“这…这是…”姜北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芯片赋予你的基础能力：视觉信息强化、广谱环境感知。”张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Z-1016在尝试与你共生。这只是开始。想救你妹妹，想报仇，你需要掌握它，更需要一副能承载它力量的躯体。”
张进走到一旁的操作台前，按下一个按钮。
金属墙壁滑开，露出一个布满各种型号机械臂和工具的维修舱。冰冷的机械臂伸展过来，发出轻微的液压声。
“原生血肉，脆弱、低效、易损。”张进拿起一支闪烁着寒光、结构精密的多功能义体手臂接口，“在这个世界，想活下去，想夺回你失去的一切，你需要钢铁的筋骨，电子的神经，需要成为…更‘高效’的存在。”
他看着姜北那只布满血丝、燃烧着无尽仇恨和一丝新生惊异的右眼，缓缓问道：
“姜北，告诉我。你愿意付出什么？为了力量，为了复仇，为了…找回你妹妹？”
冰冷的金属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机械臂的寒光映照着姜北苍白而扭曲的脸。父亲最后塞入芯片时那张沾满血的脸庞，妹妹苍白惊恐的小脸，母亲碎裂的血肉…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
所有的犹豫、恐惧、软弱，都在那刻骨铭心的仇恨面前被彻底焚烧殆尽！
姜北仅存的右眼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仿佛择人而噬的孤狼。他死死盯着张进，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如同地狱归来的誓言：
“一切！我的骨头，我的血肉，我的灵魂！只要能撕碎吴天！踏平那个研究所！把南南带回来！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很好。”张进那只电子义眼蓝光一闪，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金属的冰冷。“那么，欢迎来到机械神教的‘新生之所’。你的复仇之路，从这副‘躯壳’开始。”
冰冷的机械臂缓缓落下，精准地悬停在姜北断折的手臂上方。锋利的激光切割器亮起刺目的红光。
剧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姜北没有惨叫。
他只是死死咬住牙关，右眼圆睁，任由那冰冷的钢铁之躯取代他脆弱的人体组织。
左眼眶深处，那枚名为Z-1016的芯片，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决绝，幽蓝色的冷光透过纱布，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闪烁了一下。
复仇的齿轮，在钢铁与血肉的摩擦声中，开始缓缓转动。一只来自地狱的幽灵之眼，在锈城的阴影中，悄然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