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如同受惊的老鼠,在“零件坟场”的钢铁迷宫中亡命奔逃。
左肋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那是刚才躲避姜北那一抓时,被一块尖锐的废弃金属板边缘狠狠刮伤的。
更糟糕的是,怀里那对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鹰隼V型”义眼,似乎因为剧烈的跑动和刚才的撞击,内部某个精密元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嗡鸣和热量,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微烫。
“该死…该死!”耗子心中咒骂,恐惧和疼痛交织。
他不敢去“鼹鼠诊所”了,姜北肯定盯着那里。
他需要一个新的、绝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并想办法稳定这对烫手的宝贝。一个地方瞬间浮现在他脑海——“排水枢纽”。
“排水枢纽”是锈城旧时代庞大排水系统的核心节点之一,早已废弃多年。巨大的、布满锈蚀阀门的圆形空间如同一个钢铁巨兽的心脏。
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主排水口,周围是层层环绕、布满青苔和粘液的金属平台和狭窄通道。
这里阴暗、潮湿、结构复杂到令人绝望,是真正的法外之地,连最凶悍的帮派分子都不愿轻易涉足。只有一些彻底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像老鼠一样藏匿于此。
耗子凭借记忆和对锈蚀地形的熟悉,忍着剧痛,在迷宫般的管道和平台间穿梭,最终躲进一个位于枢纽中层、被巨大生锈齿轮结构半掩着的狭窄凹槽里。
这里勉强能避开水管滴落的污水,空气相对“干燥”一些。
他撕开衣服,左肋的伤口很深,皮肉翻卷,血流不止。
他咬着牙,用随身携带的劣质止血喷雾胡乱喷上,剧烈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
接着,他颤抖着拿出那对“鹰隼V型”义眼。幽蓝色的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迷人的光泽,但其中一个镜片边缘明显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内部的嗡鸣声更清晰了。
“妈的…别这时候坏啊…”耗子绝望地低语。这对眼睛是他老娘唯一的希望!他需要尽快找到可靠的黑市医生出手,但现在外面肯定布满了铁钩帮的眼线!
他不知道的是,姜北如同附骨之疽,并未放弃。
在“零件坟场”失去耗子踪迹后,姜北立刻冷静分析:
耗子受伤: 血迹和行动姿态判断。
义眼状态不稳: 芯片捕捉到逃窜时异常的微弱能量波动。
已知藏身点被堵: 鼹鼠诊所、老烟囱、零件坟场外围。
最危险的地方? 耗子熟悉且能处理复杂伤势的地方…排水枢纽!
姜北让受伤的“豁牙”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接应,自己带着“铁手”直扑“排水枢纽”。
进入排水枢纽,如同踏入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钢铁腹腔。恶臭和湿气几乎凝成实质。
巨大的水流轰鸣声从下方的深渊传来,掩盖了大部分细微声响。
姜北义眼全力开启:
【光谱扫描:生物信号(微弱,不稳定,符合目标特征)。
位置:中层区域,坐标X7-Y3附近。环境干扰:强(水汽、金属结构、能量残余)。】
他给“铁手”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幽灵般在布满锈迹和粘液的金属平台上移动。
“铁手”沉重的脚步被轰鸣的水声完美掩盖。
耗子蜷缩在凹槽里,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擦拭义眼上的裂痕,试图让它稳定下来。
极度的疲惫和伤痛让他精神有些恍惚。突然,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寒毛倒竖!他猛地抬头!
只见凹槽入口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堵住了去路!
正是“铁手”!他狰狞的液压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耗子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他将那对义眼死死塞进怀里,抓起手边一块沉重的锈铁块就朝“铁手”砸去,同时身体向凹槽更深处缩去!
“铁手”狞笑一声,液压爪轻松拍飞铁块,巨大的身躯挤进狭窄的凹槽,伸手就抓向耗子!“小耗子!看你往哪跑!”
耗子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按动了凹槽内壁上某个不起眼的、被铁锈覆盖的按钮!
那是他很久以前藏匿于此的一个后手——一个连接着上方老旧泄压管道的紧急开关!
“轰——!!!”
头顶一根巨大的、锈蚀严重的管道猛地爆裂!
积蓄了不知多久的、带着刺鼻化学味道的污水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凹槽入口淹没!
也将猝不及防的“铁手”冲得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耗子趁这瞬间,像真正的耗子一样,从凹槽另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他体型能钻过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不顾一切地朝着下方水流轰鸣的主排水口平台狂奔!
他知道那里有几条极其危险的、被湍急水流半淹没的紧急维修通道,通往更深的地下!那是他最后的生路!
“铁手!堵住他!”姜北的声音如同寒冰,从上方一个平台传来!
他早已预判了耗子可能的逃跑方向,提前绕到了上方!
“铁手”怒吼着,顶着污水稳住身形,动力爪狠狠抓向耗子后背!
耗子感受到背后的恶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猛地向前一扑!动力爪擦着他的后背掠过,撕碎了他的外套!
但也将他重重地拍倒在地,怀里的金属盒子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离排水口边缘不远的地方!
耗子顾不上剧痛,连滚带爬地扑向盒子!那是他老娘的命!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盒子的瞬间!
“砰!”
一声枪响!子弹精准地打在耗子手边的金属地板上,溅起刺目的火星!耗子的手僵在半空。
他惊恐地抬头。只见姜北站在上方平台的边缘,手中的“铁管”枪口还冒着青烟。
兜帽下,那只幽蓝的义眼如同死神的凝视,冰冷地锁定着他。耗子能感觉到,下一枪,绝对会打爆他的脑袋!
“东西。拿来。”姜北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水流的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气息。
耗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盒子,又看看上方那冰冷的枪口和逼近的“铁手”。
绝望如同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狡诈、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杀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他颓然地瘫倒在地,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污水和血污,发出崩溃的哀嚎:“钉子哥…钉子哥饶命!东西给你!都给你!求求你…我老娘…她快不行了…那钱…那钱是给她买药…”
姜北面无表情,示意“铁手”上前捡起盒子。
“铁手”一把抓起盒子,检查了一下,对姜北点点头。
然后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如泥、不断哭求的耗子拎了起来。
【目标物品:鹰隼V型感官增强义眼(一对),状态:轻微损伤(镜片裂痕,元件不稳定)。目标人物:耗子(侯三),状态:重伤,崩溃。】芯片的提示冰冷依旧。
姜北收起枪,看着被“铁手”拖死狗一样拖走的耗子,以及他口中那绝望的、关于老娘的哭诉。
那声音,像一根微小的针,试图刺向他冰封的心脏,却只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划痕。
规矩,就是规矩。背叛的代价,就是死亡或比死亡更惨的下场。
耗子的老娘?在这个锈城里,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在等死。耗子的眼泪,改变不了任何规则。
他转身,带着冰冷的“收获”和绝望的“猎物”,离开了这个散发着恶臭与绝望的钢铁深渊。
耗子的哀嚎声,很快就被巨大的水流轰鸣彻底吞没。
耗子被带回铁钩帮据点。
疤脸对姜北高效完成任务、尽管略有损伤的追回赃物,大为满意,尤其是姜北展现出的追踪能力、临场判断和对危险的预知,姜北归功于经验和直觉,掩盖了芯片作用。
耗子被当众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他那关于老娘的哭求,在帮派分子冷酷的嘲笑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和无力。
姜北的冷酷、高效和“懂规矩”,让疤脸彻底认可。
在耗子凄厉的惨叫声中,疤脸拍着姜北的肩膀,正式宣布:
“从今天起,‘钉子’就是老子手下的小组长!管三支小队!下次见‘毒蛛’大哥,老子带你去开开眼!”
当天晚上,疤脸在“齿轮巷”一个乌烟瘴气的小酒吧里,给姜北办了个简陋的“晋升宴”。
劣质的合成酒精、刺耳的电子音乐、喽啰们带着敬畏和讨好的喧闹…
这一切都让姜北感到一种冰冷的疏离。
他坐在角落,机械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酒杯,兜帽下的幽蓝义眼扫视着群魔乱舞的场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酒精的刺激和周围喧嚣的麻木感,都无法驱散他心底那根刺。那根关于齿轮巷尾、关于绝望和微末希望的刺。
趁着酒宴间隙的混乱,姜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吧。
他拉紧兜帽,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再次走向了“齿轮巷”深处,那个他执行过两次催债任务的废弃集装箱。
巷子里比往常更安静,只有远处垃圾堆里变异老鼠的悉索声和劣质霓虹的电流嗡鸣。
集装箱的门…敞开着。
里面空荡荡的。那张破旧的床垫还在,上面残留着污渍和几缕干枯的头发。
加热板和那个放婴儿的角落,空无一物。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药味和奶腥味被一种廉价的、带着甜腻香气的化学气味覆盖了,还有一种…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气息。
隔壁那个修补破盆的老太婆还在原地。
她浑浊的眼睛看到姜北,动作停顿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早已见惯生死的麻木。
“找李家媳妇?”老太婆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金属。
姜北沉默地看着她。
“别找了。”老太婆低下头,继续敲打她的破盆,叮当作响。
“那小娃儿…命薄,没熬过月头…发烧,烧得浑身滚烫…咳得像破风箱…天亮前就…没气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姜北的左眼视界里,芯片似乎停滞了一瞬。
老太婆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李家媳妇…抱着那冰凉的小身子…哭了两天…嗓子都哑了…后来…‘粉红宫殿’那辆黑车就来了…下来两个穿白大褂的…跟她说签个什么‘协议’…能给她男人和孩子‘安葬费’…还能给她找个…‘好去处’…唉…”老太婆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敲了一下破盆,发出刺耳的“铛”一声。
粉红宫殿。器官服务协议。好去处。
冰冷的词语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姜北的意识里。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女人,在失去孩子的巨大悲痛和彻底绝望中,被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恶魔用虚无缥缈的“安葬费”和“去处”诱骗,签下了出卖自己身体和灵魂的协议。
她那被改造过的、用于取悦他人的器官…她彻底沦为玩物和工具的命运…
他扔在地上的那点钱,连买一剂退烧药都不够。
他拿走转换器的“强硬”,掐灭了她最后的希望。他自以为的“留活路”和“本金下个月”,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冰冷的笑话。
兜帽下,姜北的脸隐藏在绝对的阴影中。
那只幽蓝的义眼,光芒似乎凝固了,不再有任何数据流划过,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的冰冷。芯片沉默着,仿佛也被这彻底的绝望所冻结。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更宏大、更彻底的认知——在这个腐烂透顶的世界底层,任何微弱的善意和妥协都是徒劳,只会被更庞大的黑暗碾碎、吞噬,甚至成为滋养黑暗的养分。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被淬炼得只剩下最纯粹、最冰冷的本质。
它不再仅仅是为了父母和妹妹,更是为了砸碎这个将人异化、将希望碾碎、将生命变成可交易零件的吃人机器!
他需要力量!更快!更直接!更强大!只有站在足够高的地方,拥有足够毁灭性的力量,才能真正改变什么!才能…避免成为下一个被吞噬、被异化的零件!
姜北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残留着廉价甜腻香气的绝望之地。
然后,他猛地转身,步伐沉重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大步融入了锈城无边无际的、被霓虹和阴影切割的冰冷夜色之中。
底层“钉子”的生涯,以婴儿的死亡和母亲沦为性偶的终极悲剧,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句号。
前方,是“小组长”钉子的血腥晋升之路,也是他向着地狱深渊,发起冲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