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城边缘的“清湾”街区，在清晨的微光中苏醒。
虽然名字里带个“清”字，空气里依旧飘荡着淡淡的金属粉尘和远处排污口的酸腐气味，但相比核心工业区的混沌，这里确实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狭窄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修补义体的“老李精工”、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合成食品店“能量方块”、堆满各种二手零件和不明电子垃圾的“废品王”……招牌大多破旧歪斜，闪烁着廉价的霓虹或全息投影，在薄雾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
姜北穿着那件灰色连帽衫，双手插在兜里，Z-1016义眼在兜帽的阴影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铁手则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微型堡垒，新换上的哑光黑军用级装甲在晨光下折射出冷硬的质感。
他刻意收束着动作，但沉重的脚步踏在布满裂纹的水泥路面上，依旧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眼中混杂着敬畏和恐惧。
他们的目标是街角那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便民超市”。
任务很简单：补充一些基础的生活物资——合成蛋白块、脱水蔬菜包、能量饮料、清洁凝胶，还有…铁手昨天在汤里用完后念念不忘的某种复合调味料。
超市门口，几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脸上嵌着廉价义眼的搬运工正在卸货，看到铁手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影靠近，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搬运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
姜北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超市内部空间不大，货架挤得满满当当。
铁手一进来，空间感瞬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过道，必须极其小心地侧身，才能避免撞倒那些堆得摇摇欲坠的廉价商品。
当他试图去够货架顶层的调味料时，新换的、力量惊人的左臂只是轻轻一带，旁边几罐贴着“特价”标签的合成肉酱罐头就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
“啊呀！小心点！”
一个身材干瘦、戴着老花镜的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心疼地喊道。
“抱歉。” 姜北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Z-1016的神经加速让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双手并用，在罐头落地前稳稳抄住了三个，最后一个则被铁手下意识地用巨大的金属脚掌轻轻一挡，停在了脚边。
“损坏…赔偿。” 铁手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一丝窘迫的电流杂音，独眼看向老板。
老板看着铁手那恐怖的体型和崭新的军用装甲，又看了看姜北利落的身手，咽了口唾沫，摆摆手：“没…没事，没摔坏就好。客人您…慢慢挑，慢慢挑。” 他缩回了柜台，假装埋头整理账本，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这边。
天花板上的吊灯差点被铁手蹭到，他笨拙地弯下腰，用两根粗壮的金属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罐滚落脚边的肉酱，放回货架。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他能撕裂钢铁的力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姜北看着这一幕，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将救下的罐头也放回原位。
最终，他们找到了那种复合调味料。
铁手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包，仔细看了看包装上的成分表，虽然他可能看不懂，确认无误后，才将其放入姜北推着的购物篮里。购物篮在铁手巨大的手掌中，小得像儿童玩具。
结账时，老板看着购物篮里少得可怜的东西，主要是调味料和几包最便宜的脱水蔬菜，又偷瞄了一眼铁手那身价值不菲的装甲，表情古怪。
姜北面无表情地支付了信用点，推门而出，铁手庞大的身躯再次挤过狭窄的门框。
刚走出超市没几步，一阵与废土风格格格不入的喧闹声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声音来自街对面一个更加拥挤、混乱的小巷口。那里支着一个简陋的摊位，摊主的身形和摊位本身都堪称“奇观”。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褪色严重、勉强能看出曾经是明黄色道袍的瘦小老头，盘腿坐在一张同样破旧的小马扎上。
他头上歪歪斜斜戴着一顶喇嘛帽，帽檐下露出几缕花白油腻的头发。脸上沟壑纵横，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透着市侩和狡黠。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面前支着的“家伙事”：
左边是一个古旧的、包浆厚重的黄铜罗盘，指针颤巍巍地转动着。
右边却是一台外壳磨损严重、线路板都裸露在外、明显经过无数次魔改的便携式量子计算机终端。屏幕上飞快地滚动着瀑布般的二进制代码和不断变换的3D全息星图，与那罗盘形成了极其荒诞又和谐的对比。
摊位上方挂着一块破布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霓虹灯管拼出几行字：
“普陀山驻神圣大教堂首席天师 陈真人”
“赛博算命 科学推演 洞悉天机 黑客服务”
“专业承接：寻人寻物、情感咨询、风水布局、网络渗透、数据恢复、系统破解…价格面议，童叟无欺！”
此刻，这位“陈天师”正唾沫横飞地对着摊位前一个穿着廉价仿生皮裙、脸上涂着荧光彩绘的年轻女孩说着什么，一只手在罗盘上比比划划，另一只手则在量子计算机的虚拟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不断跳出各种复杂的命理卦象和…目标对象的社交媒体信息流截图？！
“…姑娘你看！此卦象‘泽火革’，主变动！你问的那个小男友，他最近星盘偏移，桃花宫犯冲，流年不利啊！再看他这社交动态（陈天师一指屏幕），昨晚凌晨三点还在‘霓虹梦境’酒吧跟一个ID叫‘粉色喵喵拳’的妞点赞互动！这不明摆着嘛！革故鼎新，姑娘，听老道一句劝，踹了他，你的正缘在东南方，就在下个月！你看这大数据匹配度…高达78%呢！绝对靠谱！” 陈天师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女孩脸上。
女孩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屏幕上男友的点赞记录，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这个王八蛋！陈天师！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女孩气呼呼地塞给陈天师几张皱巴巴的信用点，转身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人群。
“哎！姑娘慢走！下次感情问题还来找我啊！包准！童叟无欺！” 陈天师麻利地把钱塞进道袍内袋，小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
他目光一转，立刻精准地捕捉到了街对面驻足观望的姜北和铁手，尤其是铁手那身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军用装甲。
陈天师的小眼睛瞬间爆发出堪比探照灯的精光！
他动作相当敏捷猛地从小马扎上弹起，三两步就穿过不算密集的人流，凑到了姜北和铁手面前，脸上堆满了极其职业化的、混合着谄媚和世故的笑容。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哈利路亚！”
陈天师上来就来了个宗教三连开场白，姿势不太标准的双手合十，对着姜北和铁手就是一顿猛瞧，目光重点在姜北兜帽阴影下的义眼和铁手那身装甲上逡巡，嘴里啧啧有声。
“哎呀呀！二位贵客！贫道观二位气宇轩昂，印堂…呃，这位壮士印堂被装甲挡着看不真切，但周身磁场强盛，隐有杀伐之气伴随祥瑞之光！此乃大富大贵，却又劫难重重之相啊！要不要来一卦？科学推演，结合周易八卦与大数据深度神经网络算法，精准度高达99.8%！算不准不要钱！”
他的语速极快，像一挺高速机枪，唾沫星子又开始飞舞。
同时，他那台破量子计算机的屏幕已经自动转向姜北和铁手，摄像头红光闪烁，显然正在进行某种非授权的快速的生物特征扫描和背景信息检索。
姜北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那过于热情且唾沫横飞的靠近。Z-1016义眼瞬间锁定了那台量子计算机的扫描信号，底层防御程序自动激活，将扫描波反弹了回去。
“滋啦！” 陈天师的量子计算机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跳出一堆乱码警告。
“哎哟！” 陈天师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乱码消失。
他看向姜北的眼神瞬间从谄媚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化为更浓厚的兴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高手！小兄弟，你这义眼不简单啊！自带高级防火墙？好东西！好东西！” 他搓着手，笑容更加“和蔼可亲”了，“相见即是有缘！贫道陈玄通，江湖人称陈天师！看二位面生，初来乍到？要不要算个前程？测个吉凶？或者…”
他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你懂的”神秘感，“…有些‘不方便’的活儿需要人手？老道我技术过硬，路子野，价格公道，保密性强！赛博空间里没有我陈天师找不到的角落，现实世界里…咳咳，通风管道我也钻得进去！”
他挺了挺干瘦的胸膛，努力想表现出可靠的样子，但那身破道袍和喇嘛帽的组合实在缺乏说服力。
铁手庞大的身躯微微动了动，低头看着这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古怪老头，独眼中满是困惑和一丝警惕。他巨大的金属手掌下意识地握紧了装着调味料和脱水蔬菜的塑料袋，发出“哗啦”的声响。
姜北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天师。
夜枭的下一个任务简报里确实提到，目标设施的网络防御等级极高，需要一名“技术过硬且信得过”的黑客配合渗透。
眼前这个自称“陈天师”的家伙，虽然形象荒诞不经，言谈举止像个江湖骗子，但他那台魔改的量子计算机和刚才试图扫描自己义眼的举动，都显示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而且胆子不小。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这种看似不靠谱的角色，往往有自己独特的生存之道和隐藏的人脉。
“陈天师？” 姜北的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哎！正是在下！” 陈天师立刻挺直腰板，脸上笑开了花，仿佛看到了财神爷。
“懂‘深蓝迷宫’的旧协议漏洞吗？会绕过‘哨兵之眼’的第七代动态防火墙吗？” 姜北报出了两个在顶级黑客圈子里都算冷僻的专业术语，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陈天师的小眼睛。这是夜枭情报里提到的目标系统核心防护。
陈天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小眼睛里的精光猛地收缩，随即爆发出更加炽热的光芒，如同发现了金矿！
“哎哟喂！行家啊！” 他激动地一拍道袍下的大腿，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姜北脸上。
“‘深蓝迷宫’？那破玩意儿不就是CM二十年前淘汰的‘巴别塔’协议的变种吗？漏洞？贫道闭着眼睛都能找出三条！‘哨兵之眼’第七代？哈！它那个动态混淆算法的基础模型还是贫道当年在‘深网集市’上匿名卖出去的呢！小兄弟，你这是要搞大新闻啊？找对人了！绝对找对人了！” 他拍着胸脯，破道袍上的补丁都跟着颤抖。
看着陈天师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自信，或者说自大模样，姜北心中有了计较。这家伙虽然贪财好色，刚才忽悠女孩的样子历历在目，满嘴跑火车，但肚子里确实有点硬货。
而且这种混迹底层的角色，只要钱给够，往往比那些端着架子的“正规军”更实用，也更不容易留下尾巴。
“有个活儿。” 姜北言简意赅，“需要个技术好的‘开锁匠’。明晚，‘锈蚀码头’，老地方。报酬按市价双倍。” 他没有透露更多细节。
“双倍？！” 陈天师的小眼睛瞬间变成了信用点的符号，搓手的速度快得几乎要冒火星。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贫道办事，您放心！保证让您那‘门’开得又快又好，神不知鬼不觉！明晚是吧？‘锈蚀码头’B区7号龙门吊？老地方！贫道准时到！”
他一口报出了上次姜北与夜枭见面的地点，显然刚才的扫描并非毫无收获。
姜北眼神微冷，但并未发作。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示意铁手离开。
“哎！老板！留个联系方式啊！定金…定金要不要先付一点意思意思？” 陈天师在后面急切地喊道，小跑着跟上两步。
姜北头也没回，只是抬起手，手腕上的通讯器闪烁了一下，一个加密的一次性通讯码已经发送到了陈天师那台破量子计算机上。
“明晚见。” 冰冷的声音丢下三个字。
陈天师看着通讯器上收到的加密代码，又看看姜北和铁手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尤其是铁手那庞大如山、装甲狰狞的背影，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市侩谄媚，只剩下一种老狐狸般的算计和兴奋。
“啧啧啧…军用级的‘磐石’残次品，配上一个装了‘好东西’的狠角色…还有夜枭那老阴逼的味道…这活儿，刺激！真他娘的刺激！双倍报酬…嘿嘿…” 他美滋滋地咂咂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麻利地收起他的罗盘和量子计算机，对着旁边路过的一个身材火辣的全息广告女郎投影吹了声口哨，然后扛起他的破布幡和小马扎，晃晃悠悠地钻进了熙攘的人流中，像一个真正的、融入市井的赛博神棍。
街角，姜北和铁手继续前行。铁手笨拙地拎着那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调味料和几包脱水蔬菜。他低头看了看袋子，又抬头看向姜北：“那人…可靠？”
姜北走在前面，身影在狭窄街道的阴影里显得有些单薄，声音平淡地传来：“技术可靠就行。贪财的人，只要钱给够，反而简单。” 他顿了顿，补充道，“晚上想吃什么？新买的调味料，试试？”
铁手的独眼中，那点困惑立刻被一丝笨拙的期待取代。他巨大的金属头颅很认真地点了点，塑料袋在他手中又轻微地“哗啦”响了一声。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瘦削冷硬，一个庞大沉默，共同走向那个在废土中临时搭建的、带着一丝烟火气的“家”。
而一个穿着破道袍、哼着小曲的身影，也正扛着他的“科学算命”招牌，晃晃悠悠地汇入这座城市的洪流。命运的齿轮，在锈城浑浊的空气里，再次悄然咬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