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光在百草堂的碾药声、捣药声和老李头的呵斥声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一年后。

陆尘的身体在繁重的劳役和青石暖流的滋养下,变得精瘦而结实,如同山岩间韧性十足的藤蔓。那双眼睛也越发沉静深邃,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映照着世情冷暖,也沉淀着不为人知的执着。

他对青石暖流的引导越发熟练。如同涓涓细流,但已经能在意念的专注控制下,稳定地在体内几条主要脉络中极其缓慢地循环流转。每一次循环完成,身体深处那丝微弱的力量感便会增强一丝,五感似乎也变得更加敏锐。他能隔着柜台,隐约闻到客人身上沾染的、不同药草残留的微弱气味;能听到后院更远处细微的虫鸣;甚至在昏暗的光线下,分辨药材时眼力也提升了不少。

这无疑就是引气入体!他踏入了炼气期的门槛,成为了一名最低阶的炼气一层修士!虽然这修为微薄得可怜,在修仙界如同尘埃,但对陆尘而言,却是撬动命运的第一块基石。

他更加留意那些来买丹药的低阶修士的谈话,尤其是关于“炼丹”的只言片语。老李头偶尔也会配制一些最低阶的药散,比如止血散、提神散。陆尘在打下手时,看得格外仔细。

“火候…药性相冲…君臣佐使…”这些词语被他牢牢记在心里,反复咀嚼。

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老李头接了个稍大的单子——为一个炼气三层的散修配制十份“益气散”。这是最低阶的、能微弱补充灵气的药散,主药是三年份的“黄精草”和“白茯苓”,辅以几味常见的温补药材。

“小子,过来!”老李头难得地没有呵斥,反而带着一丝考较和压榨的意味,指了指墙角一个蒙尘的、只有半尺高的黄铜小丹炉,又指了指旁边一堆分拣好的药材,“看好了!益气散是入门的东西,但也讲究个火候和次序!今天你就在旁边看着,学着点!以后这种粗活,就得你来干!”

陆尘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默默点头,站到了丹炉旁。

老李头先是用一块油腻的布巾,随意地擦拭了一下丹炉内壁。然后引燃了炉底特制的、掺杂了某种耐燃矿石粉末的炭块。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舔舐着冰冷的炉底。

“火要稳!不能急也不能弱!”老李头一边操作,一边用他那干涩的嗓音指点着,“看到没?炉壁泛出这种均匀的微红,就是下主药的时机!”

他抓起一把处理好的黄精草段,投入炉中。草叶在热力下迅速卷曲,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股带着土腥气的药香弥漫开来。

“翻炒要快!受热要匀!把里面的水汽和杂质逼出来,留下精粹!”老李头用一柄特制的、前端扁平的铜药铲,飞快地翻动着炉内的草药。他的动作并不算多么精妙,甚至有些粗糙,但节奏稳定,显然经验丰富。

陆尘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李头的每一个动作,感受着丹炉内温度的变化,嗅闻着药材在不同火候下散发出的气味变化。他的意念高度集中,甚至下意识地调动起体内那微弱的灵气,试图去感知炉火和药材间更细微的能量波动。

黄精草炒至微焦黄,药香变得醇厚。老李头迅速投入白茯苓片,然后是其他辅药。每一次投药,他都会根据丹炉内的反应和气味,微调炭火的量或鼓风的力度。药铲翻飞,各色药材在丹炉内混合、反应,药香变得复杂而浓郁。

“凝!”最后,老李头低喝一声,猛地将炉内所有药渣药液用铜铲聚拢,同时撤去大部分炭火,只留一点微弱的余温烘烤。药液在残余的热力下迅速凝固、收缩,最终形成一小堆灰褐色、散发着温热气息的药散粉末。

老李头用铜铲小心地将药散刮出,倒在旁边铺好的油纸上。他捻起一点,放在鼻端嗅了嗅,又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嗯,火候还行,药性留住了七成。小子,看明白没?”

“看明白了,掌柜的。”陆尘沉声应道,心中却波澜起伏。看似简单的过程,其中蕴含的温度变化、药材融合时机、灵力(老李头用的是蛮力,但陆尘知道,若有灵力辅助感知和控制,效果必然更好)的微妙感应,都让他大开眼界。

“哼,看明白是一回事,上手是另一回事!”老李头将药散分装好,斜睨了陆尘一眼,“十天后开始,剩下的九份,你来炼!炼坏了药材,就从你工钱里扣!扣到死为止!”

陆尘心中一凛,却没有争辩,只是点头:“是。”

接下来的日子,陆尘白天依旧做着繁重的杂役,夜晚则沉浸在练习中。他没有丹炉,更没有药材。但他有油灯。

他将油灯的火焰调到最小,模拟丹炉的微火。然后找来一些随处可见的、毫无药性的枯草叶、碎木屑、甚至是不同质地的泥土块,当作“药材”。用一根细木棍代替药铲,在灯火上小心翼翼地“翻炒”、“投药”、“控火”。

他调动起那微弱的灵气,努力延伸向灯火,去感知火焰最细微的跳动和温度变化,去感受那些“假药材”在“加热”过程中极其微弱的状态改变。意念高度集中,如同在钢丝上行走,稍有分神,“火候”就乱了。

失败。无数次失败。枯草烧焦,木屑燃起,泥土块炸裂崩飞……柴房里弥漫着各种焦糊味。每一次失败,都消耗着他本就微薄的精神力,带来阵阵头痛。

但他从未停止。每一次失败,都是经验的积累。他不断调整着意念对火焰的感知方式,调整着“翻炒”的节奏和力度。掌心紧贴着怀中的青石,那温润的暖流仿佛能抚平他精神的疲惫,让他能一次次从失败中站起来,重新开始。

十天后。

老李头将一堆益气散的药材丢在陆尘面前,指了指那蒙尘的小铜炉,皮笑肉不笑:“小子,该你了。炼坏了,你知道后果。”

陆尘默默走到丹炉前。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尽数摒除。点燃炉炭,橘红色的火焰升腾。他闭上眼片刻,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绝对的专注和冷静。

清理炉膛,引火,控温……动作略显生涩,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他调动起体内那丝微弱的灵气,努力将其延伸向丹炉,去感知炉壁的温度,去感应投入的黄精草在热力下的细微变化。

投入药材!铜铲翻动!意念如同最精密的触手,紧紧锁定着炉内的情况。温度高了!他立刻用铁钎拨开部分炭火。药材有粘滞结块迹象!他翻动的频率骤然加快,铜铲划过炉底发出急促而稳定的沙沙声。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体内的灵气在飞速消耗,精神高度紧绷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他紧咬着牙关,意念死死地钉在丹炉之内。怀中的青石散发出比平时更清晰的暖意,丝丝缕缕融入他近乎枯竭的精神和灵气之中,如同雪中送炭,支撑着他不至于崩溃。

辅药依次投入……融合……药香渐浓……最后一步,凝散!

陆尘眼中精光一闪,手中铜铲猛地一聚一收,同时脚下迅速踢开大部分炭火!只留一点微弱红芒烘烤着炉底凝聚的药团。

滋滋……

药液在余温下迅速收缩凝固,最终形成一小堆颜色略显暗淡、颗粒不算十分均匀的灰褐色粉末。药香比起老李头炼制的,似乎淡了一些,也少了几分醇厚。

成了!

陆尘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几乎脱力。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老李头踱步过来,捻起一点药散,仔细看了看色泽,又嗅了嗅,最后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哼,马马虎虎,火候还差得远,药性顶多留了五成,浪费了好东西!”他习惯性地贬低着,但语气却少了些刻薄,“……不过,第一次没炸炉,没炼成焦炭,也算你小子的狗屎运!剩下的,继续炼!炼到能看为止!”

陆尘没有在意老李头的贬低。他低头看着炉中那堆虽然粗糙、却真实由自己炼制出来的药散,又感受着体内因消耗过度而显得空荡、却又因成功而激荡着某种全新力量感的微妙状态。

丹火初燃,虽微,却已点亮前路。

他默默拿起铜铲,清理炉膛,准备投入下一份药材。指尖拂过炉壁残留的余温,仿佛触摸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而怀中的青石,似乎也随着他心绪的激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更加清晰的……脉动?

陆尘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