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现在在哪个医院?”李天的心猛地揪紧。
“还能在哪儿?就咱们市里,第二人民医院,肾病科!唉,住进去有段日子了,听说钱早就花光了,天天被催费…”老赵叹息着。
“楚丫头也是真能扛!回来这一年多,就没见她歇过!白天黑夜地打工!听说在好几个工地扛过水泥包,去码头卸过货,给有钱人当过临时保镖,还去那种地下拳场打过黑拳…只要给钱多,再苦再累再危险的活儿她都接!可杯水车薪啊!她那点工资,还不够她妈一天透析的钱!”
老赵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摇着头:“这丫头性子太硬!回来也不跟街坊邻居诉苦,就自己死扛!有些老板看她长得俊,身手又好,想打歪主意,给点‘甜头’就多给钱…结果?嘿嘿!”
老赵脸上露出一丝解气的笑容,“那几个不开眼的,听说都被她收拾得够呛,不是断胳膊就是瘸腿!可这么一来,正经工作就更难找了,谁还敢雇她?都当她是煞星,是惹不起的花瓶!名声传开了,现在找活更难了…”
李天静静地听着,胸腔里仿佛堵了一块沉重的铅。特种兵王,因反抗权贵凌辱被残酷打压,母亲身患绝症,为救命钱在底层挣扎,受尽白眼和觊觎,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宁折不弯的傲骨…楚岚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昨夜巷中那深锁眉宇间的疲惫与阴郁,终于有了答案。
“多谢赵老板!”李天猛地站起身,将另一条烟也塞给老赵,“我还有事,先走了!”
离开老赵家的小院,李天没有回店里。他跨上自行车,直接蹬向市第二人民医院。心头的情绪翻涌,有对楚岚遭遇的愤怒与敬佩,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下午的医院,人声嘈杂,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李天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肾病科的住院部位置。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目光扫视着缴费窗口附近拥挤的人群。
很快,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旧迷彩服(或许是她在部队留下的唯一纪念),在人群中依旧显得挺拔如松。但此刻,她身上的凌厉气势被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所取代。她站在缴费窗口前,手里紧紧捏着几张单据和一个薄薄的信封。
“医生,求求您…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我一定能凑到钱!”楚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那份低沉平稳的金属质感被浓浓的焦虑覆盖。
她微微前倾着身体,英气的脸庞上写满了恳求,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她的倔强,但那双深邃的墨瞳里,却清晰地映着绝望的深渊。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带着程式化的冷漠:“不行!已经宽限过两次了!今天必须交齐这期的透析费和床位费!八千六!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明天就停药办出院手续!后面等着住院的人多着呢!”
“八千六…”楚岚握着信封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薄薄的信封捏碎。那里面,可能是她跑断了腿、拼尽了命才凑到的几百块,杯水车薪。她挺直的脊背,在那一刻似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但她依旧没有放弃,声音更低,更急迫:“我知道…我知道!再给我三天!就三天!我保证!我保证能凑齐!我妈她…她真的不能停药啊!” 那声音里的哀求,如同濒死野兽的悲鸣,刺破了医院的嘈杂。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挥挥手:“保证有什么用?医院有规定!没钱就办手续走人!下一个!”
楚岚僵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石雕。她看着工作人员冷漠地转开脸,看着后面排队的人投来或同情或麻木或厌烦的目光。
她紧握的拳头,指缝间有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仿佛在积蓄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又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将那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无力感硬生生咽了回去。那深锁的眉宇间,疲惫与绝望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李天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楚岚那苦苦哀求却无可奈何的背影,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那挺直的脊梁在绝望重压下的微微颤抖,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震撼。
愤怒,敬佩,同情,还有一股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决心,在他胸中奔涌激荡。
他深吸一口气,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他眼中燃起的火焰。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缴费窗口前那个孤独而倔强的背影,转身,大步离开。
脚步沉稳,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心中,一个决定已然落定,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