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宗,剑坪。
此地乃问剑宗弟子日常习剑、比斗之所在。地面由整块整块的玄铁青岩铺就,坚硬无比,却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剑痕,无声诉说着无数次的剑气激荡。此刻虽非练剑高峰,但仍有不少弟子在远处挥汗如雨,剑光霍霍。空气中弥漫着锐利的金铁之气和淡淡的汗味。
然而,剑坪中央的气氛却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诡异。
叶孤帆,问剑宗剑首,那位素来以冷峻孤高著称的剑道天才,此刻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矗立在一块被他剑气无意中削去一角的巨大试剑石旁。他脸色铁青,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空气冻结,连远处的练剑声都小了许多。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是包打听刚刚“匿名”投递过来的关键线索情报!
凌笑笑,则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站在叶孤帆几步之外,鹅黄色的裙摆微微颤抖。那张元气满满的小脸此刻写满了委屈、惊慌和无措,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它掉下来。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角,仿佛要将那布料揉碎。
“凌笑笑!”叶孤帆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最后一次问你!我的剑穗,是不是你拿的?!”
“大师兄…我…”凌笑笑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呐。
“说!”叶孤帆猛地踏前一步,无形的剑气迸发,地面坚硬的玄铁青岩竟被踩出几道细微的裂痕!
凌笑笑吓得一哆嗦,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却依旧倔强地摇头,只是那摇头的幅度小得可怜。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要上演“师兄训师妹”的苦情戏码时,一个热情洋溢且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响起,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哎呀呀!叶师兄!凌师妹!好巧啊!都在呢!”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沈悠悠带着她的“摸鱼小分队”闪亮登场!她走在最前面,脸上挂着堪比阳光的灿烂笑容,仿佛不是来调解纠纷,而是来参加庆典。包打听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玉盒,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贾仁心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瓦罐,罐口用符箓封着,但依旧有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醇厚”气息顽强地渗透出来。最后面是蔫头耷脑、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刚鬣,它似乎想把自己藏进影子里。
叶孤帆冰冷的视线如同两柄利剑,瞬间锁定沈悠悠!又是她!这个长明宗的麻烦精!每次出现都没好事!
“沈悠悠?你来做什么?”叶孤帆的声音比剑坪的寒风还冷。
“叶师兄息怒!息怒!”沈悠悠仿佛没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笑容不变,快步上前,“我们灵兽苑最近跟成风宗欧阳师兄合作开发了一款划时代的新产品!这不,特意给咱们问剑宗的精英们送点样品,体验体验!顺便…”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凌笑笑梨花带雨的小脸,“听说叶师兄最近丢了心爱之物?巧了不是!我们灵兽苑的包打听师弟,在情报搜集方面,那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
包打听立刻挺起胸膛,努力做出专业情报员的样子。
叶孤帆眉头紧锁,看着沈悠悠那副“我很热心我很无辜”的表情,再看看她身后那个散发着可疑气息的瓦罐和那头刚在粪山出名的猪,直觉告诉他,这女人绝对没安好心!但线索是她提供的…他强压怒火,将手中的玉简甩向沈悠悠:“哼!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沈悠悠接住玉简,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然后夸张地一拍大腿:“哎呀!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叶师兄!”
她转向凌笑笑,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温柔和循循善诱:“凌师妹,别怕!跟师姐说,你是不是三天前在剑坪这里,捡到了一个金灿灿、亮闪闪、特别特别好看的小东西?”
凌笑笑被沈悠悠突然的温柔和“捡到”这个词弄懵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小声啜泣道:“嗯…我…我就是看着它掉在地上…好漂亮…像星星一样…我以为…以为没人要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埋得更低了。
“看吧!叶师兄!”沈悠悠立刻转向叶孤帆,摊开手,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凌师妹不是‘拿’,是‘捡’!她心地善良,怕这么漂亮的东西被人踩坏了,就暂时‘保管’了起来!这是做好事啊!对吧,凌师妹?”
“对…对!我就是想保管起来!”凌笑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叶孤帆,“大师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觉得它好看…想…想等失主来领…” 她说着,小手哆哆嗦嗦地从自己腰间的储物袋里,摸出了那枚金丝缠玉髓、坠着三颗寒星砂的剑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
剑穗失而复得!叶孤帆冰冷的脸色稍缓,但看着凌笑笑那副痴迷的样子,想到她竟然把这祖传之物当“漂亮小玩意儿”藏了三天,还对着镜子比划…心头那股邪火还是蹭蹭往上冒!他伸手就要去拿回剑穗。
“等等!”沈悠悠眼疾手快,一步挡在凌笑笑身前,脸上笑容依旧灿烂,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叶师兄,剑穗找到了,是大喜事!不过嘛…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悬赏的问题了?”她搓了搓手指,动作极其标准。
叶孤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额角青筋跳了跳。悬赏?他当然记得!但那五百灵石是悬赏给提供线索、找回剑穗的功臣!现在剑穗是凌笑笑自己拿出来的,这沈悠悠凭什么要悬赏?!
“沈悠悠!你…”叶孤帆正要发作。
沈悠悠却像是没看见他杀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转向旁边还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包打听和贾仁心:“包师弟!贾师弟!愣着干嘛?把咱们给叶师兄和冷师姐带的‘样品’拿出来啊!让叶师兄也见识见识咱们灵兽苑的战略级产品!”
包打听和贾仁心一个激灵。包打听立刻打开怀里的玉盒,里面是那份由欧阳子期亲笔签下、盖着成风宗印鉴的“钢鬃豪猪特制农家肥”独家供应及利润分成契约书!贾仁心则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揭开了那个瓦罐的封印符箓!
嗡——!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混合着泥土的厚重、草木的腐熟、以及某种源自钢鬃豪猪生命精华的、极具穿透力的“醇厚”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瓦罐中奔涌而出!这气息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剑坪上弥漫的金铁锐气和汗味,甚至让远处练剑的弟子们动作都齐齐一滞,纷纷皱眉掩鼻,投来惊愕和嫌弃的目光!
“呕…”离得最近的凌笑笑小脸一白,差点当场吐出来,捧着剑穗的手都抖了。
叶孤帆更是首当其冲!他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直冲天灵盖的“味道”瞬间将他淹没!那味道无孔不入,甚至让他那引以为傲的护体剑气都形同虚设!他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伸出的手猛地收回,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身体都晃了一下!什么怒火,什么悬赏,在这股“生化攻击”面前,统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沈!悠!悠!”叶孤帆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都变调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生理性的不适!他周身剑气不受控制地爆发,脚下的玄铁青岩瞬间被切割出更深的痕迹!凌厉的剑意直指沈悠悠!
沈悠悠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那刺骨的杀意,反而一脸“自豪”地指着那瓦罐里黑乎乎、油亮亮的物质:“叶师兄!您闻闻!这味道!这质感!纯天然!无添加!蕴含澎湃的生命活性因子和地脉精华!是培育顶级灵植、打造洞天福地的不二之选!连月清宗的冷清霜大师姐都下了大订单!咱们问剑宗药圃要是用上这个,那灵草的长势…”
她话没说完,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波动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般响起:
“谁在叫我?”
只见一道清冷的月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剑坪边缘。月清宗大师姐,冷清霜!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绝尘的模样,只是此刻,那双冰封般的眸子,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贾仁心手中那个散发着“战略气息”的瓦罐!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肥料,倒像是在看一件稀世奇珍!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冷师姐!”沈悠悠眼睛一亮,如同看到了救星!她立刻抛下快要爆炸的叶孤帆,热情地迎了上去,“您来得正好!样品!刚鬣同志最新出品的特级样品!包您满意!您闻闻这味道!这活性!绝对符合您那‘七窍玲珑符纹草’的至尊需求!”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贾仁心把瓦罐往冷清霜那边凑。
瓦罐一动,那股“至尊”气息更加浓郁地扑向冷清霜!
冷清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扭曲的挣扎表情!她似乎在用尽毕生修为,抵抗那股直击灵魂的“味道”!然而,她那冰封的眼眸深处,却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兴奋和渴望在跳动?!
她甚至没看旁边脸色铁青、剑气冲霄的叶孤帆,也没看哭哭啼啼捧着剑穗的凌笑笑,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瓦罐!
“拿…拿过来!”冷清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急促和…沙哑?她强忍着后退的本能,伸出了那只曾经画出无数冰绡符箓的纤纤玉手。
贾仁心被冷清霜那“饥渴”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地把瓦罐递了过去。
冷清霜接过瓦罐,指尖甚至微微颤抖。她如同鉴赏稀世美玉般,凑近罐口这个动作让远处的叶孤帆眼皮狂跳,极其认真地、深深地…嗅了一下!
“嗯…”一声极其轻微、却让沈悠悠和包打听下巴差点掉下来的鼻音响起。
冷清霜闭上眼睛,似乎在仔细品味。几息之后,她猛地睁开眼,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此刻竟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如同发现了新大陆!
“活性!地脉亲和!还有…钢鬃豪猪特有的…本源淬炼之力!”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虽然语调依旧清冷,“比之前分析的样品…还要精纯!还要霸道!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猛地抬头看向沈悠悠,那眼神炽热得几乎要把沈悠悠点燃:“沈师妹!这特级品!有多少?!我月清宗全要了!价格!你开!”
轰——!
叶孤帆周身爆发的剑气彻底失控,将旁边那块残破的试剑石轰成了齑粉!他脸色由绿转黑,额头青筋暴跳如同虬龙!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他的祖传剑穗!他的悬赏!他的怒火!在这两个女人和一个瓦罐面前,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
“沈!悠!悠!”叶孤帆的怒吼声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整个剑坪上空!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剑首风度,手中剑光一闪,一道凝练至极、带着冰寒杀意的剑气,撕裂空气,直取沈悠悠后心!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他!不可饶恕!
“小心!”凌笑笑吓得尖叫!
沈悠悠背对叶孤帆,正沉浸在“战略资源”被冷清霜认可的喜悦和即将到来的灵石中,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那道致命的剑气就要将她洞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蔫蔫地趴在后面装死的刚鬣,猛地抬起了头!它那对小眼睛瞬间锁定叶孤帆!三天前剑坪上那让它惊恐的剑气威压,和此刻如出一辙!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更重要的是,它看到那个散发着恐怖味道的瓦罐,被那个冷冰冰的女人拿在手里!那是它和兄弟们辛辛苦苦堆砌的“艺术品”精华!是它脱单的希望!
“吼——!”
刚鬣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如同复仇的坦克,蛮横地撞开挡路的包打听和贾仁心,四蹄踏地,地面震动!它低下头,将闪烁着寒光的獠牙对准叶孤帆,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和一往无前的…粪坑余韵,轰然撞向那道袭向沈悠悠的剑气!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皮革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冰寒剑气狠狠地贯穿了刚鬣厚实的肩胛!鲜血混合着某种暗黄色的粘稠液体可能是之前没洗干净的残留?瞬间飙射而出!
“嗷呜——!”刚鬣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被剑气带得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外的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它肩胛处一个狰狞的血洞,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涌出,混合着尘土和不明液体,狼狈不堪。但它挣扎着抬起头,小眼睛死死盯着叶孤帆,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整个剑坪,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叶孤帆看着自己剑尖滴落的、混合着鲜血和不明液体的液体,又看看远处那头挣扎着、却依旧对他龇牙的豪猪,再看看被刚鬣挡在身后、毫发无伤的沈悠悠,以及旁边捧着瓦罐、一脸“你们在干什么”的冷清霜…
他握剑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荒谬、恶心和一丝…茫然的感觉,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这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