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在怀中发烫,仿佛装着烧红的炭。李妮儿蜷缩在粮仓夹层的稻草堆里,听着下方南陵士兵的皮靴碾过散落的麦粒。
每一次脚步接近,她就把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霉味的草垛,指甲掐入木匣上父亲亲手刻的防滑纹——那是她十岁的生辰礼物。
因身下来体弱,父亲让她习武强身,练着练着自然爱上了各种兵器和机括术,十岁时,她收到了一份别具一格的生辰礼。
"搜仔细点!"带着浓重南陵口音的吼声震得木板颤动,"那丫头带着太守印信!"
李妮儿屏住呼吸,从气窗缝隙望出去。
城南粮仓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借着那诡异的亮光,她看见南陵军的玄铁重甲上泛着熟悉的青蓝色——那是北漠工部特供的"寒星铁",专用于边关将领的铠甲。更令她浑身发冷的是攻城锤上未刮净的铭文,在火光中隐约可见"天启三年武备司监制"的字样。
"哗啦——"
下层传来麻袋被刺破的声响,稻谷瀑布般倾泻在地。
李妮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下,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月事。
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父亲带她巡视城防时说过的话:"平今城真正的命门不在城墙,而在人心。"
当时她不解其意,现在却突然明白了。
那些混在灾民中的南陵死士,那些迟迟不到的四方城援军,还有此刻正在城中烧杀抢掠的敌军——用的全是北漠的兵器铠甲。
"砰!"
粮仓大门被猛地踹开,寒风裹着血腥味灌进来。李妮儿透过草隙看见三个南陵士兵拖着一个血人,那人穿着北漠驿丞的靛蓝官服,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说!李兆的女儿在哪?"领头的南陵军官用刀尖挑起驿丞下巴。那张脸李妮儿认得,每月都来府里送邸报的驿丞。
驿丞啐出一口血沫:"狗杂种...你们南陵人...也配..."
刀光闪过,一颗头颅滚到粮堆旁。那颗头颅的眼睛还睁着,正对着李妮儿藏身的方向,仿佛在传递最后的警告。李妮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铁锈味在口中弥漫。
"继续搜!"军官甩了甩刀上的血,"崔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崔大人?
李妮儿又是浑身一颤。父亲今晨提到的兵部侍郎崔琰?
黎明时分那个传令兵送来的兵部文书,朱红大印下似乎还有个小字签名...
下层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有士兵用长矛胡乱戳刺粮堆。一支矛尖突然穿透李妮儿头顶的木板,距她的发髻不过寸余。她下意识抱紧木匣,里面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是太守印信和那枚父亲从不离身的紫铜钥匙发出的声音,声音有些锐耳,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头儿!城外信号!"
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进来报告。军官咒骂着踢翻粮筐:"撤!四方城的援军到了,按计划行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妮儿却不敢动弹。直到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北漠骑兵战马左前蹄都钉着特制的铁掌,那些铁蹄正踏着特有的节奏,一步步靠近。
得知援军来了,她才敢慢慢挪动僵硬的身体,后窗透进的晨光变成了血红色,窗外——所谓的"援军"正在屠杀百姓!
那些穿着北漠军服的骑兵,刀锋砍向的却是奔逃的平今城民。其中一名将领掀开面甲擦汗时,清楚地露出下巴上的蛇形刺青。
李妮儿整个人如坠冰窟,指甲在木匣上抠出深深痕迹,心中一声尖叫"原来如此..."父亲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此刻在她脑海中惊雷般炸响:
"告诉青帝,紫宸殿的债——"
十年前紫宸殿大火烧死了太子全家,而当时负责东宫守卫的,正是崔琰的父亲崔老将军。
粮仓外突然响起号角声,李妮儿知道不能再等了。她撬开后窗,下方是湍急的排水渠。混着血水的激流中漂浮着尸体,有守城的士兵,也有普通百姓。其中一具穿着熟悉的靛青色衣裳,是常给父亲送公文的小书吏,才十四岁。
李妮儿闭眼跳入水中,刺骨的寒流立刻裹住她。在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见平今城钟楼燃起冲天大火——那是父亲与她约定的信号,代表"与城共存亡"。
水流将她冲向下游时,怀中的木匣突然弹开一条缝。透过荡漾的水波,她看见里面除印信外,还有半块烧焦的象牙符节,上面刻着半句诗:
"......紫宸深处日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