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日之后,北境官道。

李妮儿在腐臭的泥浆中醒来,咳出半口腥浊的河水。指甲缝里嵌满泥沙,右臂被水泡得发白,裹着一条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扯下来的黄布——那是染疫者的标记,此刻却成了最好的伪装。

官道旁的流民像迁徙的蚁群,拖着残缺的身体向北蠕动。有人背着高烧的孩子,有人拖着断腿的老父,更多人只是空洞地望向远方,仿佛灵魂已被洪水冲走。

李妮儿把脸抹得更脏些,学着他们的样子佝偻起腰背。黑漆木匣用破布缠在腰间,隔着衣物传来坚硬的触感。

"姑娘,喝口水吧。"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妇人递来豁口的陶碗。李妮儿刚要接过,突然瞥见老人手腕内侧的疤痕,还留着脓血。

她的胃部猛地抽搐,陶碗"啪"地摔碎在泥地里。

"作孽哟!"老妇人突然用贪婪的眼神盯着李妮儿腰间凸起,李妮儿倒退两步,撞进一个散发着汗臭的胸膛。

"小娘子当心。"满脸脓疮的男人扶住她,手掌在腰间飞快地摸了一把。李妮儿浑身绷紧,却听见他压低声音道:“可藏好了"

不等她反应,男人已消失在人群中,在她袖袋里塞入个硬物。

老妇人错过了打劫的机会,用南陵土话咒骂几句,也就作罢。

李妮儿钻进灌木丛,半块发霉的麦饼里面裹着片薄铁。铁片上刻着歪斜的路线图,指向十里外的鹰堡,旁边还有个小字:"赵"。

夕阳将流民队伍染成血色时,她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那是个穿蓑衣的商人,喉管被利落割断,但周围没有挣扎痕迹。李妮儿假装系鞋带靠近,看见尸体右手紧攥着什么。趁守夜人打盹的间隙,她掰开僵直的手指,掌心赫然是半枚带血的青铜箭簇——北漠边军专用的破甲锥。

"动作快!"压低的声音从树林传来。三个黑影正在搬运草席包裹的长条物,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妮儿屏息贴地爬行,闻到熟悉的钨钢气味——那是赵奉将军陈列在大厅的北漠新式环首刀特有的味道。

"这批要埋进鹰堡河滩。"领头的黑影踢了踢草席"上头说了,说要做成溃兵丢弃的样。"

月光照亮他撩起的袖口,小臂上蜿蜒的刀疤组成蛇吞尾的图案。

李妮儿的血液瞬间冻结。这个标记她在赵奉将军纂写的《密档》里见过——崔氏家族死士的烙印!

她看父亲指着图谱对赵奉说"看见这个,就说明紫宸殿的毒蛇出洞了"

夜枭的啼叫惊得她一颤,枯枝断裂声引来黑影的警觉。转身扑进臭水沟,腐叶盖住头顶的瞬间,一柄雪亮的刀刃劈过她方才藏身的位置。

"仔细搜!"刀疤男的声音近在咫尺

"城里没有人,那丫头肯定早混在流当中"

黎明前,最黑暗。

李妮儿终于摸到老铁匠的窝棚,这个藏在废弃矿洞里的避难所点着幽蓝的炭火,墙上挂满奇形怪状的兵器。

"丫头,你爹的印信可不好拿啊。"老铁匠头也不抬地打磨箭矢,铁锤敲击声完美掩盖了谈话。

"昨夜里南陵军挨个查流民脚底板——他们在找三个月前被李太守杖毙的那个南陵细作同伙。"

李妮儿猛地想起父亲处决细作那日,自己躲在公堂屏风后看见的情景。

那个南陵人临刑前突然大笑:"崔大人会让我们死得有价值!"

当时她只当是疯话,现在却如雷轰顶。

"看看这个。"她取出草席堆里顺来的环首刀。

老铁匠沾满煤灰的手指抚过刀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这刀纹...南陵的百炼钢里掺了北漠钨砂..."他掰断刀柄装饰,露出里面刻着的细小编号"武备司甲字库的标记,这批兵器本该配给四方城守军!"

洞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老铁匠抄起烧红的铁钳钻出洞口,看见个胸口插着弩箭的南陵士兵正在抽搐。

令他震惊的是,来人内衬露出的衣角——北漠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云纹锦!

"紫宸殿...大人...被骗了..."垂死者攥住李妮儿的衣角,血沫从嘴角涌出"他们屠了城"

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左手却拼命拍击地面某个位置。李妮儿顺着方向扒开落叶,发现个新鲜的箭孔,里面塞着半片羊皮。

羊皮上的字迹被血浸透大半,但仍能辨认出几个字"...太子...紫宸殿...六月十五..."

最下方盖着个残缺的印鉴,正是父亲书房里那方"如朕亲临"的玉玺拓本上才有的特殊纹路!

濒死的南陵兵突然瞪大眼睛,用最后气力从贴身处掏出半枚断裂的象牙符节。

李妮儿接过时,符节内侧的机关"咔嗒"弹开,露出里面卷成细条的密信——上面记载着十年前紫宸殿大火当夜,四方城守军异常调动的详细记录。

这人是父亲派出的密探!

从离开开始,一路上不断有人递给她消息,引路,一开始她以为是父亲给她安排的后路。此刻,骤然发现,一切是父亲提前布下的,可不是让她逃生,而是让她收集散在各处的消息。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