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幽蓝的火光映照着老铁匠沟壑纵横的脸。李妮儿盯着地上南陵士兵的尸体,他的眼睛仍睁着,瞳孔扩散成一片死寂的灰。
“他中的是‘蚦蝮’。”老铁匠用铁钳拨开士兵的衣领,露出脖颈上细小的针孔,“见血封喉,只有崔家的死士才会用这种毒。”
李妮儿攥紧那枚铜钥匙,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割出一道血痕。低头看向士兵胸前的羊皮血书——“紫宸,六月十五”
“六月十五……”她喃喃道,记得那场送掉太子性命的大火是在盛夏,原来准确的日子是六月十五。
老铁匠突然咳嗽起来,煤灰从胡须上簌簌落下。他压低声音“丫头,你爹当年在紫宸殿查过一桩旧案,后来先帝震怒,烧了所有卷宗。但有些东西,烧不掉。”
他转身从墙缝里抽出一块生锈的铁片,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半条龙,张牙舞爪,却被一剑贯穿。
“这是东宫的徽记”老铁匠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当年太子私藏兵器,被指控谋反,可真正谋反的人……是现在坐在紫宸殿里的那位。”
李妮儿的呼吸一滞 ,青帝?
烛火在铜灯台上摇曳,将李妮儿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手中的象牙符节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从崔琰贴身侍卫尸体上搜出的信物。符节表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触手生凉,掌心却渐渐发烫。
"咔嗒"一声轻响,李妮儿的拇指按在了符节底部不起眼的凸起上。这个机关她再熟悉不过——小时候父亲的书房里就有一个类似的,用来存放边关密报。
老铁匠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布满老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铁锤"果然有暗格"
随着机关转动,符节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一张对折的薄纸悄然滑落。
纸张已经泛黄,边缘呈现出被岁月啃噬的锯齿状,展开时,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这是皇室专用的熏香。
烛光下,褪色的墨迹依然清晰可辨:
"天启元年六月十五,皇城司奉密令撤离东宫防区,子时起火,无人救援。"
短短十三字却让李妮儿的呼吸为之一滞。
目光死死钉在落款处——那里有一个残缺的印章,半边已经模糊不清,但剩下的部分赫然是个"崔"字。
印章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泥,在烛光下宛如干涸的血迹。
"崔琰的父亲崔焕,当年正是禁军统领,皇城司受他节制"老铁匠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怕李妮儿不懂其中关键,又道"太子薨逝后三个月,他就升任兵部尚书,统领天下兵马,现在他儿子崔琰入了内阁,父子二人联手把持朝政,阻断圣听"
他佝偻着背,脸上的皱纹在火光中显得更深。
李妮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带他进宫参加太子寿宴。东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太子将她抱在膝上亲手喂他吃了一块蜂蜜糕。那是她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太子。
"当年那场火..."李妮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是意外?"
老铁匠的冷笑声在狭小的铁匠铺里格外刺耳。他转身从炉膛深处掏出一个生锈的铁盒,打开后取出一块焦黑的木片"这是老夫当年从火场捡来的。你闻闻。"
李妮儿接过木片,一股刺鼻的味道立刻钻入鼻腔。这不是普通木材燃烧后的焦糊味,而是混杂着硫磺与硝石的刺鼻气息。
"火油和火药。"老铁匠的独眼里闪着寒光"普通的走水,能把一个活人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墙角的更漏滴答作响,李妮儿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十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回:父亲深夜被急召入宫,母亲抱着他站在庭院里,远处天空一片血红;第二天清晨父亲回来时官服上沾满了烟灰,眼睛布满血丝...
"当时接替东宫防务的,正是崔焕统领的禁军右卫。"老铁匠用铁钳拨弄着炭火,火星噼啪炸开"起火前一个时辰,所有侍卫都接到密令撤到了百步外的玄武门。"
李妮儿猛地站起身,符节"当啷"一声掉在铁砧上。
十年前,崔焕调走守卫让太子葬身火海;十年后,崔琰断平今城援兵,让三万边军惨死在突厥铁骑之下。
她终于明白四方城的援军为何迟迟不到——根本就是崔家的惯用手法!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妮儿迅速吹灭蜡烛,将密信塞入怀中。透过门缝看见一队黑甲骑兵举着火把掠过街口,盔甲上的崔家家徽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他们发现侍卫的尸体了"老铁匠麻利地收拾着工具"崔琰不会让这个秘密活着离开平今,当然,也不会让你逃回京城"
李妮儿的右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刀柄上刻着"忠勇"二字。当年父亲在调查太子死因的路上遭遇"山匪",这把刀沾满了十个刺客的血,现在她要带着这把刀,杀回京。
"崔琰在哪?"李妮儿的声音冷得像冰。
"明日午时,他要在城楼主持庆功宴。"老铁匠递过来一套粗布衣裳"庆贺击退突厥的'大捷'"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讽刺。
李妮儿换上衣裳,突然注意到铁砧旁放着一把未完工的短剑。剑身通体漆黑,只在刃口处有一线寒光,老铁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咧嘴露出残缺的牙齿:"玄铁打造,专破崔家的金丝软甲。还差最后一道淬火工序。"
屋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火光已经照到了窗纸上。
"带上这个。"老铁匠塞给他一个皮囊"这是老夫用十年时间收集的,足够让崔家死一百次。"
皮囊沉甸甸的,里面装着账本、密函和几块带着火油痕迹的布条。最上面是一份名单,记录着天启元年六月十五日当值的所有禁军姓名,后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这些人十年来的升迁轨迹。
后门被猛地踹开时李妮儿已经翻过了围墙,她听见铁匠铺里传来打斗声,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别回头,接下来,小姐要面临的都是生死挑战,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否则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老铁匠冷酷的声音穿透地道,李妮儿在暗巷中狂奔,怀中的密信贴着胸口发烫。
平今城的冤魂,太子的血仇,都指向那个权倾朝野的崔氏家族。
她一介女流,如何撼动?
城墙上的更鼓敲了三下,她和老铁匠躲进一处废弃的祠堂,借着月光展开密信。
纸张背面有极淡的墨迹——是另一封信透过来的字痕。沾湿手指轻轻擦拭,渐渐显出几行文字:
"...
调虎离山之计已成
紫宸殿地道已封
务必确保..."
后面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李妮儿的瞳孔骤然收缩——
紫宸殿有地道?
那太子为何没能逃出来?
除非……
远处传来号角声,天快亮了。
晨雾中,她仿佛看见十年前的太子在火海中转身对她露出微笑,那个笑容与她记忆中的蜂蜜糕一样甜。